就在給拓跋玉息繡那張帕子的時候,虞冉已經恢復了記憶。她之所以沒向任何人提起這事,是因爲戰局緊迫,到了這樣的時候,說與不說還能有什麼區別。
可是現在,她不能不說了。因爲此刻不說,以後再無機會。
“我都記起來了。該記起來的,不該記起來的,都記起來了。”虞冉淡然一笑,“但我不怪你,若當初你不這麼做,或許你如今也早已在千翠山,墳上青蒿遍長了。與那樣的結果相比,我寧願——成爲你的手,去做你不願做的事情。”
“冉兒……”果真,她都知道了。拓跋玉息不自禁地又向前邁了一步……他辜負了她太多,當初他真不該執意請太上皇將她廢黜,否則她就不必有那一段傷心。至少,她能擁有的幸福就能多一點,將來的回憶也會多一點。
“夠了!”拓跋雲清突然喊道,他指在虞冉背後的劍情不自禁地顫動,就連聲音也更加嘶啞,“我不想聽你們這些濃情蜜意的話。王叔,你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那就做吧,不然的話……”說着,劍尖往前一指,他又刺向了虞冉。
可這次,虞冉像是有預感那樣,並沒有因爲吃痛而向前挪動,而是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劍。
拓跋雲清及時住手,忍不住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你做了這麼多,不就是想證明你願意陪我死嗎?怎麼現在忽而又害怕我會死了?是不是,你終於還是不敢陪我死?哼,我就知道,哪怕時間過得再久,一個人的貪生怕死之心,是不會變的。因爲那是骨氣,有的人就算花一輩子也長不出來的東西。”虞冉微微側首嗤笑道。
拓跋雲清咬牙:“你會讓你知道,我到底有沒有這份骨氣。”
“好。”虞冉一笑,回過頭對拓跋玉息道,“樑王殿下,你若是敢再走一步,我虞冉就死在你面前。究竟是要我死,還是你留在原地,你自己選擇。”
那面規規矩矩背過身去的士兵們都震住,沒想到虞王妃這樣的重情重義,也難怪樑王如此念念不忘。
朱兒忍不住要跑過去:“小染,虞小姐,王妃娘娘……你千萬不要死。一定會有辦法的,我……雲郡王,我來代替她好不好?我跳進這流沙坑好不好?”說着就真的要往下跳,卻被拓跋玉息三兩步過去一下子拎住了脖子,扔到一邊,“看住他,不要讓他出來搗亂。”
“是,將
軍。”朱兒立刻就被幾個彪形大漢給夾住了去向,一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虞冉失笑:“朱兒,虞冉何德何能能值得你這樣爲我?不過,這世上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覺得值了。”
“可是你肚子裡有殿下的骨肉,你怎麼能讓他陪你去死?時先生說,這孩子是男孩兒,是男孩兒,那是殿下的血脈啊……”朱兒在人堆裡大喊道。
孩子?虞冉摸了摸肚子,又笑起來:“若殿下還活着,那以後還會有的,這一個算什麼?”
“胡說胡說胡說——”朱兒歇斯底里,想站起來,又被那幾名士兵給壓住。
“我沒有胡說。”虞冉苦笑,“雲郡王,你真的願意陪我一死嗎?”
“這話該我問你,你想好了嗎?你願意爲他死?”拓跋雲清冷着聲問。
虞冉道:“留着他於江山有益,留着你,何用?”
“在你心裡我就真的一丁點都不如他嗎?”
“有。”
“什麼?”
“有一點,他永遠也及不上你。你會爲了先太子不顧一切地報仇,而換做他,卻萬萬不會。他心中無家無親人,只有國恨與君臣。”
“……”拓跋雲清一愣,竟有點聽不出這究竟是好話還是別的什麼。
就在虞冉說完這話之後,她忽然向前一跨,整個人便要跌進了流沙坑裡。
拓跋雲清反應迅捷,立即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可還是沒能將她完全拉住,令她還是踩進了前方的流沙坑。
沙子一點點沒過她的小腿她的膝蓋,很快就到了她的大腿根部。面對死亡如此清晰而快速地到來,虞冉顯得很鎮定。
“冉兒!”拓跋玉息以最快的速度繞過流沙帶來到二人之間,迅速將身上沉重的盔甲脫去,把腰帶栓在虞冉的手腕上,最後把腰帶的另一端塞進了拓跋雲清手裡,“你盡力拖住,我下去幫你。”
“不要!”虞冉高喊道,“你要是過來的話,我就算做鬼也不會原諒你。”沙子已經到了她的腰部,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二人做下這種決定。
拓跋雲清突然詭異地一笑,道:“好。”就在拓跋玉息想要轉身之時,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將腰帶的那端直接綁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拓跋玉息怔然,見拓跋雲清已經快速地轉回去,穿上了他扔在地上的鎧甲。
虞冉亦震愕,竟一時忘了要去想辦法解開手上的腰帶。等拓跋雲清已經縱身趟入沙中,竭力將她整個人頂上來的時候,她才猛然回神。
“就現在這一刻,你能不能把我當做王叔?讓我爲你,做着最後一件事,可好?”他道。
流沙之中沒有任何可以作爲支撐的東西,他現在勉強將她往上帶,靠的都是意志,以及一身的肌肉收縮。若他鬆一口氣的話,就極有可能一瀉千里再無發力的機會。所以他就連說話,都似乎憋着一口氣,說得比平日裡更加沉穩。
方纔虞冉沒有流一滴眼淚,是因這時的眼淚流得越多隻會越不捨得。可拓跋雲清這話,卻生生將她的眼淚勾了出來。她從未有過一次,是爲了拓跋雲清而這樣難受。
他其實早已打定主意要這樣做的吧?是什麼時候改變的主意,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
那面,拓跋玉息在勉力支撐,萬一虞冉救不起來,那麼他也不會苟活。他望着拓跋雲清因爲鎧甲的重量已經快速地沉在沙中,忽然有了一絲恍然。他之所以這麼多年都對先太子的死這樣執着,是因爲根本不知道當年先太子爲什麼必須得死。這是關乎拓跋氏皇族的榮譽,所以早就被太上皇勒令警告過不得泄露半分。如今這生死關頭,他若再不說,豈不讓雲清帶着仇恨埋骨他鄉?
“雲清……你堅持住。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我爲什麼要這樣做嗎?”
拓跋雲清忽然力氣一緩,讓虞冉又不禁往下沉了一點。他頓時又蓄住力氣拼命將她托住,問:“爲什麼?”
“你活着上來,我才能告訴你。”
“嗬……哈哈哈哈哈……”拓跋雲清大笑,“好,哈哈哈哈,好……”說罷宛若運盡了身上最後一絲力量,把虞冉用力托出沙面。拓跋玉息趁機拉住虞冉的手,將她往上一帶,她整個人就躍出了沙面,滾進了他懷裡。可是當二人回頭想救拓跋雲清的時候,沙子卻正好沒過他的脖子。
他眼眸清明,在月下泛着亮光。他從未像此時此刻一樣活得輕鬆——結束了,終於可以結束了。原來他當年不敢跳下假山的舉動,正是他多痛苦了這麼多年的最根本原因。若是他早就死去的話,這些痛苦就都不存在了。
就在此時,拓跋玉息已經解下虞冉手中的腰帶,迅速將那段拋向拓跋雲清:“咬住!”他用命令的口吻喝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