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皇族宗親,拓跋玉息與拓跋雲清都屬異類。
上給皇帝的摺子近日來一直沒有少下去,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進諫拓跋雲清回巴蜀的有一撥,竟然還有幾個,是讓拓跋玉息之藩的。
說是拓跋玉息已經娶了王妃,添丁之日不遠,照道理有了後嗣就更應該遠離帝城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幾個老臣子,怎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平定的遼西。”元蘭在書房中鄙夷道,令前來報信的高公公臉上也有些訕訕的。
案前被水煙籠罩的拓跋玉息許久沒有說話,沉默延續了一會兒,纔將手上的那幾封奏摺推給高士倫:“有勞高公公跑這一趟,元蘭,代我送送高公公。”
“是。”元蘭道,便引着高士倫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見拓跋玉息仍然維持着剛纔的坐姿,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動,依舊那樣冷淡地近似於漠然。
“殿下。”他進去,話還沒出口,拓跋玉息便拋過來一句話,“這件事情,元蘭你認爲是怎麼回事?”
元蘭愣了愣:“大約是看殿下你在帝城太久了,那些老傢伙終日惶恐,總記着有些舊事吧?”
拓跋玉息搖頭:“非也。”
“屬下愚鈍。”元蘭老實道。
太上皇一生立過兩個皇后,先皇后李氏及現在的太后徐氏。李氏在生下先太子不久以後就薨世了,徐氏則是在產下拓跋玉隆之後才被封爲皇后的。珵國曆朝立儲依循的是嫡長之序,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到今上這一輪,先太子乃是嫡長子。但是先太子去後,究竟立誰爲儲始終是個爭議。先太子已故,論道理該依照的是立長的秩序,拓跋玉息爲長,拓跋玉隆爲次,然拓跋玉息雖然從小養在徐氏宮裡,卻是妃子楊氏所生,身份並不像拓跋玉隆這個嫡子那樣尊貴。究竟取嫡或取長,連太上皇都難以定奪。
後來……後來之事,滿朝皆知。太上皇取捨難定,便立下詔書,將二人關在紫金殿三天三夜,之後誰第一個出來的,剩下在紫金殿的那個,便是皇儲。
乍看起來太上皇的
這道詔書形同兒戲,可是細想一下,太上皇的這步棋走得,實在太過精妙,也太過絕情。
三天三夜相安無事,直到最後一夜凌晨,宮中報喪,太上皇駕崩,舉朝譁然。於是宮內一團亂糟糟的,就連紫金殿中的二人都險些坐不住。
在皇位與國喪之間,究竟該如何選擇?這是一個橫亙於二人面前,能改變一生的抉擇。
最終,是拓跋玉息第一個走出來的。拓跋玉隆,留在了紫金殿。
這是衆所周知的結果,要不然如今當朝的早就是樑王了。可是,此中的內幕,卻恰恰無人知曉。
當日在紫金殿,拓跋玉隆就要忍耐不住出殿,是拓跋玉息伺機將他打暈了。
“玉息……委屈你了。”他深深記得當初來到太上皇寢宮的時候,太上皇正與幾個老臣下棋的情形。
這是一條苦肉計,苦的不是身體,是太上皇的心。
拓跋玉息心中早有預料,他本就不願坐這個皇位。只是太后一直希望能夠由他來繼承大統,他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正好這是一次機會,他便順水推舟了……
若再堅持下去,難說能登大寶的會是誰。
當拓跋玉隆在紫金殿上醒過來,走出大殿的時候,拓跋玉息早就與太上皇在棋盤上廝殺了好幾回了。究竟誰更有資格坐那個位置,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但可能誰都不會去想,其實太上皇早在定下計策之時,便早已決定了由誰繼承大統。拓跋玉息所要做的,僅僅只是順理成章地推動事情的發展,用以讓太上皇達到目的。
太上皇使的連環計,一則選出了儲君,另一則,因爲宮中已然大喪,所以他隨波逐流自廢了帝號,即日便由拓跋玉隆登基爲帝,自己就躲進深宮頤養天年去了。
“走,去瞧瞧冉兒在做什麼。”拓跋玉息揮去回憶,起身邁向門口。
元蘭應了一聲跟在身後,心中不無詫異。若換做以前,一聽到之藩的事情,樑王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是死活不願離開帝城的……可是今兒個是怎麼了?竟然這麼平靜。平靜地,真讓人毛骨悚然。
“聽說了嗎?”一道珠簾裡,兩個人隔案對坐,傳出淅瀝瀝的沏茶聲。
葉夫人淡淡應了聲:“閹人終究只是個閹人,塞幾個銀子便都說了。”
“你怎麼看?”拓跋雲清語氣平直,雖然嘴中是這樣問,但好像骨子裡並不期待葉夫人的回答。
葉夫人笑起來:“這如何說得?朝堂之事,我們婦道人家本就不懂。我估摸着,那些老臣怕是膩煩了拓跋玉息,巴不得他早日滾出帝城呢!”
拓跋雲清嗤笑,搖了搖頭便悶聲喝起了茶。
葉夫人正想問他知道些什麼,拓跋雲清先開了口:“高士倫這麼多年侍奉皇帝,其忠心不是幾個銀子便可收買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透露給我的?”葉夫人駭住。
拓跋雲清沒有說話,他起身走到窗臺處,從樓閣之中望出去,忽然眼神一凝,眸中透露出一股冷寒。
織雲閣是樑王府地勢最高的地方,他特意選擇這裡作爲下榻之處,是有原因的。此刻,他看到拓跋玉息正與元蘭往凌雲閣走去……
葉夫人見他沉默,便也索性起身隨他的目光望出去,忽然一愣,嘴中不覺譏誚:“看來你又忘了當日所說的話。”
“我沒有。”拓跋雲清爭辯。
“你若沒有,當日蝶夫人想要與你結盟之時,你爲何要那樣說?”葉夫人嘆息,“雲清,究竟要怎麼樣你才能放下她?她是你的夢靨,你不知道嗎?”說完,便失望地離去了。
夢靨……夢靨……
是啊,都是夢靨。
他只是不屑於跟蝶夫人這樣的人爲伍罷了,他絕不是因爲對虞冉心軟。
拓跋雲清這樣想到,將支開的窗子狠狠摔了下來。
“殿下,是雲郡王!”元蘭向織雲閣的方向努了下嘴。
拓跋玉息哼了哼,心中卻是滿滿的得意。是的,他知道拓跋雲清在那裡看着,時時刻刻注意着這府中四周的動向。所以,他故意挑了這麼條路,讓他更加清楚的看到他所要去的地方。
那裡,是虞冉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