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野外的星空若銀釘綴滿天穹。
拓跋玉息等人圍着篝火,用樹枝在泥地上演練着龍沙城四周的敵情。
“屆時務必要把他們的主力引到流沙帶,安全點的地圖,會在明晚發到各位手上。成敗在此一舉,希望各位慎重。”他道,及時用腳磨平了剛纔畫出的諸多地圖,反問衆人,“剛纔我畫的,你們可都記下了?”
這是關於各個敵軍陣營的機要地方,每一個地方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很容易產生紕漏,導致整個計劃失敗。所以各點地位置,必須牢牢記在每一個執行者的腦子裡,絕不容許半點含糊。
在座的幾乎都是元蘭口中的那百來人的其中一部分,故而對拓跋玉息的指令從來都是毫無置疑。他們齊齊點頭,並不開口說話,氣氛在這沉靜當中顯得格外凝重。
火光跳躍在他們年輕而堅毅的臉上,每個人都是珵國鐵錚錚的熱血男兒。這些兵是拓跋玉息當年千錘百煉之下訓練出來的,即便是當初交出兵權的時候,他都沒有交出去,而是秘密地保留了這批人,讓他們看似隨意地分佈於京畿四處的平民羣中。說起來,他也只是爲了以防萬一,沒想到果真用上了。
他們之中的很大一部分,早已被元蘭調遣出去,如今安、插在各個敵軍中,等待接應這批人。論這個本事,普通的士兵怕是窮盡一生都做不到的,這就是這批人的過人之處。
拓跋玉息的眸中也有篝火在跳動,他用這雙眼睛一一瀏覽過衆人,將他們的長相容貌都記在心裡。因爲很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其中的某些人了。
“殿下……”秋濃突然出現,見到這麼多人圍在這裡,便遲疑地停在了半路。
元蘭一下從地上躍起來,上前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旁邊帶,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秋濃原想掙開他,可是想到白天虞冉的話,就又作罷了。待兩個人到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才稍稍退開他幾步:“既然殿下有事,那……你就幫我把這個給他。”說着將手中沉甸甸的鎧甲雙手遞給他。
“這是?”元蘭疑惑。
秋濃道:“你跟殿下說,這裡頭有小姐的心意。”她輕輕按了按鎧甲,目光裡彷彿閃爍着什麼。
“好。”元蘭接過鎧甲,見秋濃就要走,便急忙叫住她,“秋濃,你先別走。”
秋濃的身子一頓,慢慢轉了過來:“元侍衛還有事?”
“秋濃——”元蘭三兩步過去,眼中都是焦急,“我心裡有些話,今日不說出來,以後恐怕就沒有這個機會了。秋濃,不管你理不理我,我都喜歡你。哪怕我死了,我也會在地下喜歡着你。秋濃,在你走之前,你能不能對我笑一笑,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的笑容了。”
可秋濃的臉依舊冷若冰霜,她平靜地看着元蘭,一點都笑不出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些話今日不說,以後爲什麼就沒有機會說了?你……你跟殿下要去幹什麼?”
元蘭一愣,急忙道:“沒,沒事。”
“你還騙我!”秋濃氣結,“小姐好不容易捱到今天,她是在數着日子等殿下平定西關的,屆時他們就可以把話說開,重新在一起。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殿下要去做什麼,你要去做什麼?”
元蘭嘆氣:“秋濃,你太天真了。殿下出城的時候,就已經不打算活着回去了。”
“那小姐呢?小姐怎麼辦?”
“你怎麼還不明白?你家小姐要是真的不知道殿下的良苦用心的話,怎會在如今都不敢與殿下相認?她一路跟着大軍顛簸,就是想送殿下這一程啊。”
眼淚一下子迷了秋濃的眼,她怎麼都猜不到,拓跋玉息來這裡就是爲了跟敵軍同歸於盡。這是爲什麼?明明可以努力打勝仗的,爲何偏偏要認死?
她不懂,因爲她不明白那把寶座的分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與其讓皇帝動手,還不如自己了斷。
“哎……”元蘭看不得秋濃傷心,只得長嘆了口氣,說道,“明天晚上,便是最後的時刻了。我跟殿下都會去龍沙城,在流沙帶那裡跟敵軍決一死戰。你跟娘娘就待在這裡,裝作這些營帳裡依舊住滿了人,我們還會回來。”
秋濃心驚,難怪最近這段時
間營中走動的人越來越少,原來都是秘密趕去流沙帶提早設伏去了。這裡就是一處迷惑敵軍的假陣營。
“秋濃!”元蘭一下握住她的手,“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秋濃受驚似的,一下掙開他:“不,我不會原諒。元蘭,要是想得到我的原諒,你就活着回來。你活着回來,我就原諒你!”說完,她便咬了咬牙,朝黑夜裡跑遠了。
元蘭悵然若失,摸着手中沉重的鎧甲,心中希冀着,要是秋濃也能把她的心意藏在他的鎧甲裡,那該多好?他就算死了,也有她的念想陪着,那麼轉世之時,說不定就能記着她了。
“小姐!”秋濃一下子扯開虞冉帳中的門毯,可是進門一愣,裡面空空如也,虞冉並不在這裡。
這麼晚了,她一個有身子的人,能去哪兒?
秋濃在帳中坐等了片刻,虞冉還是沒有回來。她便出去尋了幾個人問,都說沒有見着虞冉。她頓時心一沉,知道出了事。
“殿下,”她立即又折回去找拓跋玉息,好在拓跋玉息那邊已經散了,只有元蘭在陪他喝酒。“殿下!”秋濃一下跪倒在拓跋玉息面前,眼中正好看到補了虞冉桂花裡子的那件鎧甲,靜靜地放在他身旁。她一下鼻子發酸,眼淚便如雨墜下。
拓跋玉息已經微醺,篝火的火光將他的臉照得粉紅,就像是被酒意侵染,變得朦朧。他愣了一下,手中酒罈裡的酒液發出聲響:“怎麼了?”他問道,已經清醒過來。
元蘭亦放下手裡的酒望着秋濃,看到她的眼淚,又一番心猿意馬。
秋濃忙道:“小姐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又不見了?這荒山野嶺又不是帝城,她不見了能去哪兒?
拓跋玉息的身子似被定格在了那兒,聽完秋濃這話,整個人都回不了神。
“小心!”還是元蘭反應快,一下子將他撲倒在地。
手裡的酒潑了個滿面,拓跋玉息回神,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只見自己方纔坐的地方,赫然、插着一支黑翎箭,箭簇沒入泥下,將一張分外熟悉的面具深深釘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