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夜,靜靜的星月,樑王府一地銀霜。
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側門,朱兒貓着身子一手敲了敲門,一手攜着穿大氅蓋住頭臉的虞冉。
值房打開了門,睡眼惺忪:“誰啊?”
朱兒道:“我是藥廬來的,有急事拜見殿下。”
一聽到是藥廬,值房就把門打開了。道:“是朱兒公子啊?快往裡請。”
朱兒將她一拉,二人便裹着這夜風,來到了府內。
虞冉慢慢地摘下帷帽,目光淌過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怎麼無人看守?”原本各院各房都有人值夜,如今一看,唯有風過燈影晃動,半個人都不見。
朱兒解釋道:“聽說殿下在一個月前就開始分批遣散下人了,所以樑王府內如今並沒有多少人。”
“哦。”虞冉的心中更加發沉。這更能說明,拓跋玉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將不可能再回帝城了。
朱兒見她露出了臉,連忙伸手扶起帷帽,重新蓋住她的臉,道:“你答應過我,只是看看他就走的。”
虞冉一個勁地點頭,用纏着新繃帶的手把帷帽拉得更低一些。
沒想到如今再回樑王府,她竟是這樣偷偷摸摸的。
“殿下……今日不知留宿在哪裡。”她喃喃地說道。她其實一直未曾關注過這些,以前是因爲不屑,後來是因爲無暇關注。
朱兒一樂:“你居然不知道?”
“什麼?”虞冉錯愕。
朱兒搖了搖頭:“你以爲樑王府的那麼多姬妾是幹什麼用的?這會兒,怕早被殿下給悄悄送出府去了。哼,要是殿下真那樣耽於女色,這些年恐怕孩子都能排隊了。”
虞冉怔了一下。她一直以爲,拓跋玉息膝下無子是因爲太后干涉的緣故,從沒想過,這是故意爲之。再想一想,其實的確如此。他若是有後繼之人,恐怕早早地就被趕去封地之藩了。那麼,那些姬妾……是爲了迷惑皇上的了?
她更加惱恨自己,這樣淺顯的用意,自己居然還需要朱兒的提醒,才能夠看穿。
“咱們現在去哪兒?”她擡頭髮現朱兒正帶自己往凌雲閣的方向走去,不得已拉住了他。
朱兒往前指了指:“白日裡殿下離去的時候,說過若是找他的話,就去凌雲閣。我就猜想,他現在是住在那兒的。”
虞冉茫然地點點頭,把手鬆了下來。可內心的波濤起伏,已經將她的矜持與理智,顛簸地粉碎了。
他居然,住在凌雲閣!
夜風微動,依稀有竹香。最初時,凌雲閣並不叫凌雲閣,而是叫浣竹院,取風浣竹海之意。後來虞冉點此入住,在大婚前,這裡就改了名字。因與織雲閣對望,又是正王妃的寢居,便就取名凌雲閣。
二人踏着竹風來到凌雲閣大門前,本以爲會是大門緊閉,卻沒想到彷彿預料到他們要來似的,木門大敞。
虞冉跟朱兒對望了一眼,略有些古怪。可院子裡又是一片漆黑,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回來了。
“大概……忘了關。”朱兒訕訕地道,心中有些擔憂。明明說過只讓她看一眼的,若是被發現了可怎麼辦?時先生會剝了他的皮的。
虞冉心知是不可能的,秋濃每晚都會檢查大門,拴住了才肯睡,怎會任由大門敞開呢?
“進去吧。”朱兒執了她的手走入門裡,四周仍然靜悄悄的。
那石桌依舊是那石桌,梧桐也依舊是梧桐……只不過,梧桐樹下魚壇裡的那尾紅魚不見了。有些泛綠的水倒影着月色,底下沉有一片孤零零的梧桐葉。
“鳳棲梧桐,如今梧桐尚在,鳳卻不歸。”虞冉伸手掠過水麪,依稀記得自己當初在此餵魚的光景。
突然頭頂的樹葉一抖,一團黑影如猛風一般颳了下來。
“小心!”朱兒及時伸手將她拉開。那團黑影便在地上輕盈地一落,“喵——”了一聲,在夜中發出一對綠光。
“是卷兒!”虞冉欣喜,“我的貓。”
原來是隻貓啊……朱兒後怕地拍拍胸口,皺眉道:“你如今可不能碰這些玩意兒。”
虞冉點頭。
這時大屋的門“嘩啦”一響,拓跋玉息只着了件單衣就走了出來:“冉兒?”
虞冉嚇了一跳,未及做出反應,便被朱兒強行拖到了梧桐樹背後。她在樹下,看那一點月光落在拓跋玉息身上,便不自禁地捂住了嘴,眼淚一時無法控制。
朱兒溫柔地輕拍她的肩膀,道:“他這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
虞冉擡起臉,看了看朱兒那雙真摯的眼眸,終於鬆開手,長長吁了口氣。
“殿下?”耳房的門也打開了,秋濃跟春曉披衣舉着燈出來,“殿下怎麼了?”
朱兒連忙抱住虞冉躲得更爲隱蔽一些。
只聽到拓跋玉息幾步就下了臺階,漸漸往他們靠近。許久之後才說道:“我……我剛纔夢到冉兒回來了。”
“殿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這大門開着,就是爲了等小姐回來。她若是回來的話,又爲何只在院中徘徊呢?”秋濃也不禁傷心,仰面吞下淚意,道,“殿下還是進去休息吧。”
然而拓跋玉息卻並沒有回去,雙手撐在那隻琵琶型的魚壇邊上,望着裡面的一泓碧水發呆:“秋濃,你說我可不可笑?”
“殿下怎麼這麼說?”
“因爲是我把她趕跑的,如今……我卻又在這裡等着她回來。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回來我能做什麼。她已經不是王府的人了,她回不回來都與我無關了……這既是我要的結果,爲何我卻會感到這麼痛苦?以前,我只以爲她活着便好。可如今,我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很怕……很怕她就這樣再也不見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看不到了……”
“殿下……”秋濃跟春曉也不自禁地抽噎起來。
拓跋玉息似乎察覺到自己失了態,終於從魚壇邊收身:“好了,你們都去睡吧,別把我這些話當真。”說話着,自己已經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屋。
春曉哭得傷心,待他一走,便一發不可收拾:“嗚嗚嗚……秋濃姑姑,萬一小姐再也不回來了怎麼辦?我跟你可怎麼辦?嗚嗚嗚……”
秋濃摟住她:“不會的,小姐怎麼會丟下我們呢?”
“小姐是因爲殿下才離開這裡的,要是小姐知道殿下這樣想她,她是不是就會回來了?”春曉天真地問。
秋濃搖搖頭,沉默了許久。
恐怕,沒有這樣簡單。拓跋玉息反覆無常,他一時對虞冉絕情,一時又如此想念,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苦衷。若是貿然讓虞冉回來,只怕也並非什麼好事。
“喵——”一直蹲在原地的卷兒細微地叫了一聲。
兩人這纔看到它。春曉破涕爲笑地一把抱起它,嗔怪道:“你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你是越來越糊塗了,貓兒就是夜、性,你不知道嗎?”秋濃也收淚打趣道,不過又一皺眉,環顧了一下四周,“奇怪了,自從小姐走了之後,卷兒一直懶懶的,連挪個窩都不肯。今兒怎麼會自己跑出來?”
“大概是出來偷魚的吧?”春曉無可奈何地道,“那紅魚不是就讓它給偷吃了嗎?這偷吃鬼,以後再沒有紅魚給你吃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漸隱沒,終於在一聲關門聲之後,徹底消失了。
“冉兒?”朱兒摸了摸虞冉的臉,沾了一手的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