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些喇嘛的誤會,寶玉沒有解釋。
他知道在人生裡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要遲到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無論如何安排,機關算盡,卻還是逃不過天意的一個疏失。
…何況他根本也就不打算解釋。有的時候,被錯認的結果反而有利。
他微微嘆息一聲,眉心中紅痣驚豔的一閃,忽然出掌!四下裡頓時覺得冰意徹骨,然而寶玉這一掌竟是擊在了焦大的背上!
焦大借這一掌之勢,合二人之力徑直衝…準確的說是飄一般的欺往最先現身的那名喇嘛處,另外三名喇嘛神色微變,其中一人雙眉微微搭下,看上去寶相莊嚴外竟流露出一種張牙舞爪的猙獰,口宣:“諳靜垵沙達卡”六字真言。
這六個字入耳後,若如鋸齒一般割磨着寶玉的耳膜,連心神都爲之一震,而被焦大所襲的那名黃袍上鑲有金線的乾瘦喇嘛的僧袍忽然由鼓脹變得貼身,就彷彿忽然搖身一變成一團積鬱而猛惡的旱雷,轟然間迎上了焦大來襲的攻勢!
這乾枯瘦小的喇嘛出手竟然似雷霆一般猛迅!
…當然也如雷霆一般聲勢煊赫!
然而焦大狠辣尖利的指爪上帶着的淒寒白光,就彷彿如一道道雪色的電。
電光永遠閃在雷鳴之前。
飽含了雪意的電光引發了雷擊。
那大喇嘛蘊蓄的雷勁,每一次還未成形,還未完美,便不得不發了出去!
提前發出的雷勁,聲勢當然遠不及蓄勢而發的雷轟,可是雷勁每一次都是被逼發,誘發或者是引發,這使得他自身的內力越來越散,越來越不易凝聚,他這門功法向來都是遇強越強,可是現在已數雷擊虛,在這樣下去,元氣越發渙散,真氣就更無法凝聚!
一時間,焦大看似只有招架之力,其實已穩居上風!
“可惡,之前我看這人的身法招式,已大致摸清了剋制之法,然而此時他的爪上,身周竟多了一股凜冽異常的寒意,這使得雷勁極易被卸擊空,難道之前在與兩名師弟交手的時候,這個大羅教的神秘高手還留了一手?”
爲首的那名喇嘛一面與神出鬼沒的焦大交着手,一面頗爲焦慮的想着。
而他的三名師弟互換了一個驚異的眼色,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懼之意。早在康熙時期,他們見百年前被己方逼出西藏的同宗的教派如今在蒙人統治地域中發展得如火如荼,大有青出於藍之勢,自然不肯落後於人,於是也派出教中高手來中原弘揚佛法…這個舉動得到了清庭的默許…卻遭到了大羅教的全力壓制!以至於這幾十年來絲毫不得寸進!而近日他們收到了雍正的密旨,要見機削弱大羅教勢力。此舉正中喇嘛教的下懷,因此傾全教高手一齊來此,第一件事便是向大羅教三聖女邀戰!
…事實上,在宗教信仰,神權教權的鬥爭中,從某些方面而言,甚至要比國與國的爭端都要殘酷血腥得多!
眼前此時情景,另外三名喇嘛不約而同的起了一個狠毒的念頭:
“眼見得大羅教只來了一名護教天王實力便如此強悍,不如趁他們人手未到齊之時合力剪除去一個!”
三人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已提聚起最高功力預備合力向旁邊悠然閒立的寶玉發出最猛烈的一擊,務要一擊奏功!
…這卻正是寶玉要達到的目的。
他冷冷一笑,依然還是那樣從容而立,連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可是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吸力。
以寶玉爲中心而發散出來的強烈吸附力量!
那就好似一個龐大旋渦一般,連帶地下的落葉枯枝,沙塵灰土都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所拉牽,嘩嘩的打着旋兒向着寶玉漂移過去!
那名爲首的老喇嘛百忙中躲避過焦大的一記狠毒突襲,驚然道:
“師弟小心!這是大羅教中的不傳之秘…海納百川神功!擅長於吸納真氣,你們千萬不要輕易出手!”
話音未落,他因爲分心被逼與焦大對了一掌,頓時一股幾乎要寒徹骨髓的冰意一直由手上直凍到心裡,一霎那,彷彿血液都涼得似三九的水!登登登連續踉蹌後退數十步!還好焦大此時也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無暇追擊,否則此時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眼見這師兄悶哼倒退,另外兩名乾瘦的喇嘛悲喊一聲,一齊收回對寶玉的攻勢騰身擋在這老喇嘛的身前,而寶玉冷笑一聲,身型若如水中的鏡象一般破裂蕩動模糊,再清晰之時已現身與另外那名與己對峙着的喇嘛身前,無聲無息的一拳擊出!
那老喇嘛一看寶玉出手,眼中頓時一道奇光閃過,嘶聲道:
“小心,他要逃!”
奈何他一前一後所說的話反差太大,之前還叫這個師弟小心什麼海納百川神功,怎麼忽然又變成了這個人要逃?首當其衝的喇嘛卻也不願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手上力道絲毫不減,一掌拍出迎上!
長笑聲中,寶玉藉着一拍之勢一借力,若離弦之箭向後標射入漆黑的樹林中,那名與他對掌的喇嘛離他雖近,卻一掌虛耗,真力無繼難以追趕,而另外三人卻相距太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離去,寶玉還遠遠的拋送回來一句話:
“密宗大手印不過如此,領教了!各位還是等着正主兒上門吧!”
另外兩名喇嘛正爲這大起大落的變故有些失神,忽然想起還有一個身法奇幻莫測的大敵在面前,這才發現焦大已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消逝於黑暗裡。爲首那老喇嘛嘆息一聲,聲調裡竟然平添了幾分落寞蕭索之意:
“山河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騒數百年,我閉關潛修三十年苦修這門雷意掌,沒想到還未會上大羅教的高人,就在這兩人手下首先遇挫!”
旁邊一個喇嘛驚道:
“師兄,你是說,這兩人還不是大羅教中人?”
老喇嘛搖了搖頭:
“我之前也以爲是,不過那年輕人竟然能先以大半本身真力灌注於老者身上,同時面不改色的面對你們三人,而後成功的以殘餘真氣模擬出大羅教的神功海納百川震懾全場,由此成功脫逃,其武功,膽色,心機,城府都實乃老衲所僅見!”
旁邊一名喇嘛好奇道:
“那爲何師兄說他們不是大羅教中人?”
老喇嘛的臉上忽然有了一些狡儈之色:
“真正的海納百川神功乃是以靜制動,怎會主動出擊?如此少年人物若在大羅教中,羅遠天之子羅洪川心胸狹窄,如何容得下他,以此人心智只怕也絕對不甘束手待斃,這內鬥想來早已鬧得天翻地覆,我等又怎會對他一無所知?”
寶玉便與焦大伏在林中,耳聽這老喇嘛的分析,心中暗歎他竟將一切分析得滴水不漏,一字不差。
方纔寶玉一落地後便向前方用力擲出一塊石頭,那些喇嘛怎會料到他竟然還敢呆在原地?頓時被他騙過,一時失察。
寶玉深深呼吸,極力想要在短時間中恢復方纔所耗費的元氣,心中卻在急迫的想着那個追擊敵人的白色麗影的安危,一種悽切的離別感覺立時襲來,寶玉一陣心浮氣躁,忙將那種難過到極點的感覺強自壓下,心知已受了不輕的內傷,這時焦大已潛了過來,輕聲道:
“那羣和尚向北走了,這裡只留下了兩名小和尚,公子我們是否要過去?”
寶玉正待說話,忽然見西方忽然騰起了一片火光!而且火勢蔓延得極快,轉瞬間便已衝夭!他立即腳下加勁,全力激射了出去!
他一旦發現火光中有兩條激斗的影子,馬上就滑上了樹梢,所以瞧得特別清楚。
燃燒着的是一舍房屋。
房屋的四周已成宛如張牙舞爪吐舌的火海。
火海前正有兩人作着殊死的戰鬥。
一個似夏日的迅雷,比四下裡的火焰更猛烈,辛辣,卻分外的陰鬱襲人!
一個像一道電光,飄忽不定,進退若風,森亮的冷電。
寶玉看見電閃雷鳴,兩個人都倒了下去。
一個崩倒若千年的頑石。
一個似一道折斷的電,散然萎落。
這兩個人一個是精悍若鐵,面色鐵青的紅袍壯年喇嘛,一個卻是一身雪衣,若一株荏弱無依枯萎在地的大羅教聖女柳夢!
兩人同時萎頓在地,昏迷不醒!
這時候,又有四道人影掠了出來,一人扶起了那喇嘛,另外三人指掌腳三招齊施,一起向柳夢身上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