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們的印象裡,戰爭往往都與血腥,野蠻,殺戮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但看着眼前這個男子對部屬的指揮,他們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第一個詞卻是藝術。
事實上,眼前的戰鬥場面也惟獨能用藝術來形容,這便是寶玉那傑出的指揮天賦的體現。
一十二支小隊就彷彿是這支部隊首腦思想的衍伸,或分進,或合擊,有的誘敵,有的抗敵,有的聯同友軍襲敵,而這個過程都是在極激烈的奔馳中完成。寶玉的整個部隊的作戰方式如魚鱗一般的層層展現開來,整個部隊的行進,作戰過程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裡,卻體現出一種行雲流水的悠然心會之意,令旁觀者產生出一種怪異而強烈的觀棋般的感受。
漸漸的,局勢開始明朗化,立於長城之上的雍正與踞在對面小丘頂處的鐵木真均看了出來,賈寶玉的作戰方針便是先分散對手的兵力在前,令其指揮失調,首尾不能相顧,再以小股高速部隊將之主力分化,引誘,而大部分兵力在局部形成絕對優勢,造成以二敵一乃至三敵一的局面,顯然,他的構思被充分的貫徹了,而戰場上的局面也逐步的在向寶玉所主導方向演化。
…連鐵木真也要承認,自己派出的這名合裡臺雖已是年輕一輩的精銳,在歐洲百戰不殆,但遇上了這名爲賈寶玉的年輕對手,無論是從戰術或者是戰略層次上來說,都顯然被牽制的縛手縛腳,顯示出了不及之處,而一干元人將領看了這等精妙地指揮演示,都不禁在心中捫心自問:
“倘若方纔大汗準允,我僅率五百人下去與這小子對敵,那又該當如何?”
…只是在場中與寶玉激戰的,卻是整整九百名金帳精騎!還是王牌中的王牌,精英里的精英!
寶玉展現他的作戰藝術整整長達半個時辰。在這半個時辰裡,他麾下的正黃騎騎兵雖已是疲憊不堪,只是在他有條不紊的調度、磨合下,進退之間依然散而不亂,只是明眼人都看了出來,這場戰鬥已到了尾聲,而寶玉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卓越的戰爭天賦,也似是一朵將凋而未謝的花,綻放到了最華麗的時刻。
…最後的華麗渲染完畢以後,迎接而來的就是凋謝。
這隻因爲指揮間的差距完全被兵員個人的質素所彌補。
寶玉雖然以精妙戰術在局部形成了以衆擊寡之勢,但這支鐵木真引以爲傲的可怕隊伍哪怕面對三、四倍圍上來的清兵,卻也是攻多守少,絲毫不懼。正黃旗騎兵的攻擊方式很簡單,只有一種近身砍劈,但是金帳精騎的攻擊方式竟達到了四種之多,首先在相距十餘丈時,就得面對他們的連珠箭…能夠入選鐵木真親衛隊的,大多都能一弓三箭,在敵人未至之前連發三弓。即使你能逃過這九箭,在中距離時,還要面對他們拋出的套索,無論是人或者坐騎一旦被套中,那麼定會給拉摔下馬去,在這樣的騎兵會戰裡,摔下馬的下場幾乎就等同於一灘肉泥。
而在近距離的交手裡,清兵要面對的還有元人雙手同使的彎刀和馬刀,前者能夠被脫手擲出再旋轉飛回,詭秘難防,後者不僅是刀,並且分量沉重,還能作棍棒揮砸。
這種局面下,往往三四名清兵聯手,反而被一名金帳精騎獰笑着玩弄於股掌之間。而據戰後的統計,要殺死一名金帳精騎,竟得付出至少五,六名清軍的性命!
而局勢的轉折點便在於馬匹上。
嚴格一點的說來,就是清軍的坐騎。
雖然經過了數百年的改良,在馬匹的質量上,元朝周邊諸國已漸漸的接近了這個可怕的軍事強國。但這畢竟只是接近…尤其是中原這等農耕之處,你要指望它出產的馬兒質量比大草原上這等以畜牧爲本之處的還要好,那當然是不大可能的。
經過了半個時辰的高強度激戰,清軍的馬匹體力不堪重負,出現了衰竭的徵兆,而金帳精騎的坐騎均是千中選一的良駒,依然生龍活虎。
戰鬥力既不如人,機動性也全面崩潰,清軍雖然咬牙拼死抵抗,那卻已是以生命來保留失敗者的尊嚴與體面而已。
一場交鋒的本質,到這裡就已經蛻變成了屠殺與被屠殺。
雍正見了這般場景,嘆息一聲:
“傳旨,命賈寶玉收兵,告訴元人我們第一陣輸了。”
人人都聽得出來雍正心中的懊惱與憤怒,但人人也感受得到雍正絕無要怪罪賈寶玉這個敗軍之將的意思。清時最重戰功,打了敗仗的將軍下場是很慘的,只是力盡而敗與倉皇潰敗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而寶玉能以幾乎同等的兵數力敵金帳精騎幾達半個時辰,其優秀處可圈可點,也可以說得上是雖敗尤榮。
但就在此時,面無表情的鐵木真見長城上旌旗晃動,顯然要鳴金收兵,忽然立起身來斷喝一聲:
“拿下!”
這一句話說得不甚大聲,卻在整個戰場上震盪而過,連城頭的兵士耳鼓膜被彷彿被針給紮了一下,隱隱生疼。
鐵木真的話一出口,那合裡臺忽然陰冷一笑,他一揮手,身旁忽然響起一陣犀牛角吹出的“嗚嗚嗚”的低沉號聲,其聲悶鬱的轟鳴在胸腔中,令人呼吸都爲之一窒!
號聲一起,所有的金帳精騎竟立即停下手邊的一切動作,哪怕是敵人砍向自身的兵器也被拋在了腦後,每個人都狠鞭坐騎,近六百人不顧一切的從一左一右兩路急速穿插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遽然包抄了寶玉的後路!
這纔是金帳精騎的真正實力!
這纔是大陸第一強兵的突擊風範!
顯然,方纔的那些被寶玉的惑敵之計所引誘都是在作戲!依他們方纔展現出來的速度,要想追上那些引誘他們的清兵乃是舉手之勞。
…這合裡臺顯然也絕非平庸之輩,他一直在等待一個將面前這名傑出將領一舉成擒的大好時機,因此不惜犧牲手下一部分精銳,他隱忍至今,便是爲了此時這石破天驚的一網打盡!
其實,在元人將領每個人心中都有着這樣一個野心:赤老溫死在這漢人手上,我若殺了他,我便比赤老溫更強,我就能承襲赤老溫所留下來的地位,名譽!
寶玉被困。
他此時還處於兩軍公平的決鬥中…鐵木真方纔只是對合裡臺下令,並未出動除那九百人以外的一兵一卒。因此旁人也難以干預,否則傳揚出去,未免有辱國體。
寶玉此時身後,乃是近六百名金帳精騎結成了厚實的陣形。
退路已斷。
前方就是元人賴以生存的大草原,若是想從草原上逃出,無疑與想要在水中同魚兒賽跑一般。
他此時身旁已只剩下浴血奮戰過後的三十餘騎,人人都面帶血污,喘着粗氣,看樣子已是疲兵。只有一身戎裝的寶玉的神情於平淡裡,還隱約帶了點憂鬱之意,那樣子並不象一個被逼到了窮途末路的將軍,更像一名多愁善感的詩人。
三十尺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神情興奮而剽悍的騎手,最前面有五十餘人,張上弓搭上箭對準了他,箭矢正在閃閃發亮。
身前,身後,甚至左側和右側都是敵人。
一時間,看着依然從容的寶玉,哪怕是敵人的心目中都升出一種尊敬之意。
“你若降我,我保你做我的副手,一同統帥這些精銳無比的戰士!而你謀刺赤帥之惡行,我合裡臺願在大汗面前爲你一肩承擔!”
那合裡臺顯然也欽佩於寶玉的才華,竟在陣前勸降。他顯然也是個極小心謹慎之人,與寶玉的距離始終在十尺之外,身旁隨時都有三十餘人簇擁,其中不乏太陽穴高高突起的喇嘛。
…十尺的距離,恰好是近戰無法企及,而弓箭,暗器威力難以盡情發揮的最佳距離。
寶玉連目光都沒有動一下。
看他的樣子,像在賞玩天上的白雲,全神貫注的擬訂一首新意的詩,對方的話,他似是聽不見,或者根本就沒有聽。
合裡臺嘆息一聲,也不動氣。他接着說:
“我也打聽過你的爲人生平,你爲清朝立下如此大功,可是深遭皇帝猜忌,一手調教的部隊被打亂分散,自身卻更是個不入流的九品官員,你又何苦如此?”
寶玉自得的笑笑,像是覓得了一句好詩。
合裡臺深吸了一口氣,黯然舉起手來,人人都知道,他手一落,勢必萬箭齊發!轉瞬間寶玉一行便是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