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說話的卻是寶玉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焦大.
他說了一個好字,又覺得尚顯不足,又道.
“好手段!”
再看何鐵橫趨進趨退間身法如電,似意猶未盡道:
“好身法!”
何鐵橫手中刀未開血槽,刀雖然深入腹中,卻連血也不曾流一滴出來,待他輕輕鬆開捂住那獨眼大漢大嘴的手時,那人若一攤軟泥也似的滑下地去,眼見得已是個死人.他出刀殺人,轉瞬間又退到那架大車旁,若無其事的收拾着傢什,依然是那副衰老得半隻腳都踏進了棺材,似是什麼事都未發生過的模樣——
但是此時圍着那剽悍英俊青年與何鐵橫的三十餘人,卻俱是不約而同的向後倒退了數步,面上的驚懼之色難以掩飾的流露了出來.
旁邊圍觀的人羣也是一聲驚呼,他們均未想到,這個與他們比鄰而居,每隔數日便會來賣一次驢肉的老者,手下竟是如此狠辣無情!
隨後駕馬馳來的一名錦袍男子見了那獨眼大漢死不瞑目的悽慘之狀,面色一變,厲聲道:
“原來你這個賣驢肉的糟老頭子,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失敬失敬.”
他手下十餘騎頓時順勢馳出,自背後掣出一張鑲鐵硬角弓,居高臨下的瞄準了已被那三十餘人包圍住的何鐵橫與那英俊剽悍男子.
兩人頓時面色大變,若那錦袍男子一聲令下,近有三十餘名磨刀霍霍的刀斧手,外有十餘把虎勢眈眈的利箭,就算何鐵橫能全身而退,他的弟子身上帶傷,身旁還隨了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定是難逃此劫!
那剽悍青年怒道:
“王富,碧荷好歹是你妹妹,你要收買我大哥佔我趙家家產那也罷了!爲何還要苦苦相逼?”
那王富嘿然一笑道:
“我若不拿住你,你趙家欠我的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兩銀子找誰要去?”
那青年聞言又驚又怒:
“我趙家何時候欠了你那麼多錢?”
王富自懷中拿出一張票據冷笑道:
“你大哥在賭場中欠下我三萬四千兩銀子的賭債,剔除掉你家的田產房子,還欠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兩,你老頭子已經被你哥哥氣得兩腳一蹬掛了,你大哥眼下也跑得無影無蹤,我不找你還要找誰?”
說着他輕蔑的看了趙姓青年懷中那面色慘白,憤怒看着他的女子一眼.
“至於這個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頭子在外面抱回來的野種,是死是活,與我有什麼相干?”
這青年聽得心上人受辱,再也按耐不住,虎吼一聲,竟以左手持槍向這男子衝去,黑沉沉的大槍頓時捲起一團烏光,首纂其鋒芒的幾個刀手頓時被東倒西歪的蕩了開來.
典韋見了,輕讚了一聲:
“好漢子!雖然右手受傷,單手持槍便有這等威勢!”
說話間外圍的那十餘名騎手早已紛紛放箭,這十餘人身手着實不凡,連珠箭發,箭去若流星一般,那青年因要照顧身邊女子,攻勢頓時衰了.霍然間灰影閃動,卻是何鐵橫再度出擊,也不知他是怎生在人衆中穿行的,明明隔了數丈的距離,中間還雜了七八名刀手,離得他最近的兩名騎在馬上的箭手頓時捂臂疾退,兩人面上俱露出痛苦之色,手指間鮮血不住溢出.
然而也因爲這麼一分神,有一支箭頓時隔擋不及!去勢勁,急若電,直射向那趙姓青年身後的那名美貌女子!
這青年目呲欲裂,不顧一切的和身撲救.但是終於慢了一步!
眼見得這支箭就要命中那嬌滴滴的女子的胸口,斜刺裡卻忽然遞過來一隻手臂.
一隻堅實粗壯的渾厚手臂!
箭射上了臂!
出人意料的顫抖了一下,在其上犁出了一條深深的白色印痕,箭尾在空氣裡發出憤怒而不甘的嘶鳴,歪歪的偏斜了出去.
出手的正是典韋!
他救護成功,對着報以感激目光的剽悍青年微微一笑,便若無其事的退了下去.
王富見功敗垂成,而出手大漢的硬功端的是登峰造極,連利箭也難射透,自己手下實無一人能及,不禁又驚又怒,將手一揮,背後頓時馳出兩人將其護住,勒馬對寶玉方面喝道:
“兀那外鄉人!我清理鄉中敗類,幹你甚事?”
寶玉淡淡一笑:
“路見不平人人踩,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得.你上來便口口聲聲歷數他人罪狀,終究是你一面之詞!我看不如讓這位姑娘來說幾句話?”
轉瞬間東面又馳來二十餘騎援兵,這王富膽氣陡壯見場中連同寶玉在內,不過寥寥十人不到.膽氣陡壯,獰笑道:
“誰耐煩與你這死囚廢話?”
寶玉看了看緩緩逼來的六十餘人,淡淡道:
“我不想殺人,別逼我.”
他雖然說得淡如春水,卻有一股肅殺之意呼之欲出.旁邊房舍,小巷中,霍然有百餘名神情勇悍,堅忍壯碩的大漢手持利器潮水一般的涌來!將王富隨行之人反包圍在其中!
這一下當真是變起倉促,連何鐵橫也萬萬想不到,面前這名豪爽熱誠的少年公子,隨行的勢力竟然如此龐大!
看着已是色厲內荏的王富,寶玉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轉向那青年懷中的美貌女子,和藹道:
“姑娘,趁着現在旁邊都有人在,你說一句,你是自願還是被脅迫的.”
可憐那時女子主張的是不出閨門,哪裡見過這等陣仗?頓時這女子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心中卻知道乃是緊要時刻,只得輕輕點了點頭.寶玉一笑道:
“令妹顯然非你所說,是受人脅迫的,想來你們之間有些誤會之處.方纔你說這位趙兄弟欠你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兩銀子,是否他將這債務清了,你與他從此就兩不相干?”
王富見己方身受重圍,而面前這年輕公子好生厲害,輕描淡寫的便將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一咬牙道:
“不錯,他家籤的債務字據赫然在此,任你多少人來鬧到皇帝那裡去,不還我這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兩銀子,也脫不了干係!”
寶玉也不答話,只是微微頷首,身旁焦大老態龍鍾的蹣跚行了過去,自懷裡摸出三張銀票遞了過去,王富一窒,未回過神來,疑惑道:
“你這是幹什麼?”
寶玉淡淡道:
“這裡是一萬三千兩銀票,諒你也找不起,不用找了.”
他如此慷慨豪爽,不要說旁人,就是當事人王富也不敢相信有這等好事,又驚又喜之下,忙招手喚了躲得遠遠的一個師爺過來後驗證銀票的真僞.
寶玉卻也不急,任他們將那三張銀票翻來覆去的驗證,待一切妥帖後才淡淡道:
“既然大家都兩清了,那麼你們可以滾了把?”
王富原意是要抓了這趙姓青年以斬草除根,一萬兩千三百四十一兩銀子本是隨口道來,不料竟然橫插了一個這樣的冤大頭出來,心中只恨不得掌自己兩個嘴巴,方纔該說十萬兩纔是.但此時木已成舟,論理對方佔着上風,論人對方握有優勢,也顧不得寶玉口中那個“滾”字,手一揮,惡狠狠的看了一眼何鐵橫與那青年,率一干惡奴悻悻走了.
看那些人走遠以後,那青年心中顯然極是激動,一扯身旁美貌女子,拜倒在地顫聲道:
“趙雲謝過恩公的大恩大德,只是受難人身無長物,無以爲報,只能將恩德銘記心間!”
寶玉聽得趙雲二字,心中一動,心中大喜道:“果然是他!不枉我白費這一番心機.”一面想,一面忙上前將其攙起.因問起他下一步的打算,趙雲茫然悲傷道:
“只恨我哥哥太不爭氣,竟染了賭博惡習,將諾大的家業敗得精光,我此時只得來投奔師傅.”
話語間流露出一股悲傖茫然,英雄末路的滄涼之氣.
吳用自然知道寶玉的用意,在一旁接口道:
“難道你堂堂男兒如此年輕,竟然就甘心從此淪落風塵中,隨你師傅賣一世的狗肉?”
何鐵橫聞言怒道:
“賣狗肉有什麼不好!自食其力,堂堂正正!”
吳用知此老癖性怪癖,也不答話,笑道:
“總不成讓這位姑娘也來受這苦楚把?”
衆人聞言均轉頭向偎依在趙雲身旁的碧荷姑娘看去,妾出的她雖然在莊中受盡委屈,但王家終究要對外支撐臉面,生活上還是大小姐的待遇.見她十指纖纖,肌膚白裡透紅,幾乎吹彈得破,均覺要她來做這等粗重雜務當真有暴斂天物的罪惡感受.
這一來,連何鐵橫也自覺不妥,不說話了.
寶玉適時嘆息道:
“其實方纔我手下將那王富圍住,要取他性命實非難事,只是我自己都身負殺人重罪,實在不能再生事端.我看子龍氣宇軒昂,雖然右手負了重傷.依然勇悍絕倫,若想親手爲父親報仇,重振家業,我倒有一個機會.”
兩人聽面前這文質彬彬的俊秀少年公子竟然自稱身負殺人重罪,均覺得不可思議.後來聽他說有一個機會,趙雲精神不禁一振,急切道:
“是何機會?”
寶玉卻也開門見山道:
“我如今卻是要上京趕赴邊關,徑直去尋一位軍中任職的世叔,想在疆場上勾幹一番功名大事出來.本朝最重軍功,一旦能夠建功立業,什麼大罪也抵消了,榮華富貴也唾手可得.到時候大權在握,區區王富一個土豪算什麼?不過常言道,富貴險中求,我們此去乃是要面對兇頑猛惡的元人,性命只在須臾之間,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話中之意甚是坦誠,招攬之意也呼之欲出.趙雲聞言再不猶豫,拜伏道:
“公子若不嫌駑鈍,雲願追隨左右!”
何鐵橫在旁邊冷冷的哼了一聲,顯然甚是輕蔑.
寶玉收了趙雲,仰天長笑,狀極欣悅,忙喚人在船上給趙雲的紅顏知己騰了個單獨房間來,又去採購了些女子的隨身衣物.待一切辦妥之後,一行人便要上船起程了.自趙雲歸附以來,何鐵橫便一直沉着臉在旁不說話.默默的立在一旁似一根木頭.想是怨恨寶玉對他師徒二人使心機,冷冷的旁觀一切.
待趙雲來拜別完師傅以後,此老忽將那匹桀驁不馴的黃馬牽將過來,將繮繩向典韋手中一塞道:
“你這漢子方纔仗義,救了我的徒弟媳婦,你天生雄壯,背上雙戟又沉重,普通馬匹只怕坐上去就被壓挎了.這匹怪馬吳先生方纔說能負千斤之重,正適合你,拿去騎吧.”
這一下端的是喜從天降,典韋誠似何鐵橫所說,一直苦無坐騎,衝殺間戰力大打折扣,一時間得此喜訊,搓着手,興奮得連客套的話都沒說.馬上披掛完畢,看上去若一座鋼鐵的大山一般,行動裡似乎連大地都在微微震動!
典韋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翻身騎上了那匹黃馬,那馬兒卻一直竭力的想去挑惹趙雲的那匹白馬,似是根本未覺得有人騎到了自己背上一般.典韋策繮行了兩步,見這馬若無其事的從容行之.忙跳下馬來,激動得對着何鐵橫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寶玉卻在旁笑道:
“老先生高義,在下代典兄弟謝過了.”
何鐵橫卻翻着白眼睛不答話,直到船起航後纔在岸上冷冷道:
“你若敢辜負了我徒弟及你手下這些熱血漢子,老朽哪怕是趕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