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寶玉話中之意,四下裡一片安靜,但聽得那輛被攔下的馬車中有一個蒼老的聲音輕柔的嘆息了一聲.
隔了半晌見周圍仍無動靜,那似是爲首的大漢以爲寶玉虛張聲勢,滿面都是不屑之色,一陣狂笑後正待開口譏諷,豈知忽然間四下潮水一般的涌出大羣手拿鐵尺,鎖鏈的官差,將周圍的道口小巷封了個水泄不通,爲首之人四十上來,剽悍非常,正是金陵總捕頭史雄.
方纔外間爭執一起,賈詡便去知會了這位專理治安的差官.對於史雄而言,只要寶玉發話,叫他去明火執仗的當街殺人都不是難事,何況是這等爲民除害,維護地方安寧這等應盡的義務?
史雄要在主子面前顯擺威風,頓時馬上頒下嚴令調集了手下趕來,連那些平日裡關係較佳的地痞流氓也一同拉來以壯聲勢,好在他今日在此擺酒賀壽,邀請的人多有下屬同僚,因此組織起來才能這般快法.
見四面均被身穿衙役官服的公差團團圍住,後面幫手的閒漢只怕也有三百來人,個個目露兇光,手持利器,那些片刻前還耀武揚威的人頓時萎焉了下來,知道只要這場對己方來說,人數上處在極其劣勢的鬥毆一起,混戰中只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算事後僥倖能保下性命逃出,也要落下個繪影描圖,抗拒官府的大罪.那名方纔還洋洋得意的大漢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後退數步,色厲內荏的喝道:
“倚多爲勝算什麼英雄?你究竟想怎樣!”
寶玉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虛張聲勢,冷冷道:
“你剛纔說誰是狗?”
那滿面橫肉的大漢頓時一窒,馬車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個四十上下,看起來極其幹練的精瘦漢子掠了出來,迎面”劈劈啪啪”就給了那大漢數十個耳光後,對寶玉躬身道:
“這些下人不懂事,公子萬勿與他們一般見識,今日此事如何解決,還請劃個道出來!”
寶玉看了看侮辱典韋的那大漢一眼——那廝已被打倒在地,不住呻吟,臉已腫得不**形,口中牙齒至少被打落一半,也有些暗自心驚這漢子的出手竟是如此快法,淡淡道:
“我劃什麼道,自有王法公斷!你等縱馬橫行鬧市,一路上這些平民百姓的損失如何算來?”
那精瘦漢子也不多說,雙手捧出一張銀票:
“此乃紋銀五百兩,足夠賠償他們的損失了把?”
寶玉也不急於將銀票接過,看了看四下裡聚集的人衆,冷冷道:
“你等悍然拒捕,打傷我方多人,這筆帳又如何算法?”
中年人一揚眉,臉上戾氣一閃而逝,深吸了一口氣道:
“要說被打傷的,似乎是我們這方把.”
寶玉忽然展顏一笑,徑直行到旁邊一名衙役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方纔一馬當先,奮不顧身,那是很好的,不過這些人都兇悍得緊,有沒有受傷?可感到渾身上下是否有不適的感覺?有的嚴重傷勢初時中了還不覺得,後面一會兒才慢慢發作的.”
這衙役名叫劉老二,跟隨史雄多年,乃其心腹,俗名”雁拔毛”,意指連大雁飛過也要扯將一根毛下來,其爲人可想而知,他方纔率了一幫手下縮在人羣中靠後之處,”一馬當先,奮不顧身”八字考語實不知從何說起.愕然間忽聽得寶玉將話挑得這般明顯——這等逢場作戲卻乃是此人的拿手本領——頓時應聲倒下,在地上翻滾乾嚎起來,同時在地上連使眼色,他手下十餘個兄弟也有樣學樣,”內傷”一齊發作,頓時呼號之聲,連綿不絕.
中年人見寶玉這般明目張膽的將髒水潑到自己的頭上,額上青筋暴起,雙拳緊握,眼見得就要發作,忽然車中有人咳嗽一聲,那中年人面肌一搐,顯然強直忍耐,自懷中再摸出一張銀票,說道:
“這一千兩銀子就算是兄弟們的醫葯費,公子意下如何?”
寶玉卻還在嘖嘖有聲:
“兄臺真是有錢,怕不是掘到了銀礦把?”
斯時私掘銀礦乃是欽定的與謀反等同的大罪,那是要誅滅九族的,寶玉似是無意的將這個罪名羅織到這些人的頭上,用心可想而知.
那中年人終於忍耐不住,擡起頭來目中兇光一閃,卻恰好看見凝重沉穩如一座巍峨的山脈的典韋擋在了寶玉的身前,而旁邊那名虎形黑大漢不住捏着手指,眼中的嗜血的目光似屠刀上的冷芒一般連續閃耀着
這中年人心中一凜,想到自己保護的車中人的身份,手指已生生捏入了按着的車轅中寸餘,一字一句的道:
“公子真是愛說笑,不知是否可以放我等離開了?”
寶玉笑嘻嘻的道:
“你看我們外圍那麼多兄弟,專門來這裡一趟也不容易,閣下腰纏萬貫,是否請他們也喝上一杯酒呢?”
他雖然用的是商量的語氣,但是情勢如此,那中年人能說個”不”字麼?只得面色鐵青的再從懷中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出來.
寶玉笑容可掬的將這四張銀票拿了過來,看也不看,順手遞給史雄,正色道:
“應當賠償給百姓的五百兩銀子,不許私自攔下半兩,其餘的你作主分了把,來的兄弟都沾點光.”
得此意外之財,不但來到此處的衙役閒漢歡快非常——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寶玉更有明言見者有份,史雄決然不可能一人獨吞的——就連四下裡受了騒擾的百姓也歡聲雷動.
見那中年人滿足了自己開出的條件,寶玉也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一揮手,圍住的人羣讓出一條縫隙,放這馬車與隨行之人灰頭土臉的離去.
鬧將出這樣大的聲勢,寶玉一行自也是走不成了.何況他也深知”仗義每多屠狗輩”的道理,有心在金陵城中這些市井好漢留下個好印象,乾脆以給史雄賀壽爲名,命人在周圍數條街上的酒家飯肆大量蒐購酒席,就地於街邊擺起桌子,開出了整條流水席來,那些酒家一來見是衙役上門前來訂購,二來寶玉又是現銀交易,還能小賺一筆,自然歡天喜地,盡心竭力的整治菜餚.
到後來,足足開夠了百十來席,周圍數條街道的酒家近百個廚師都忙得不可開交,連菜市場中的餘貨也被購買一空,在寶玉的授意之下,四下裡的的街坊鄰居也一起出來同樂歡宴,將整條大街擁塞得水泄不通.
李逵典韋兩人卻最喜這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熱鬧場合.徑直跑去人從中呼幺喝六,賭錢拼酒,快活至極,在喧雜的宴飲聲中,空氣裡彌散着一股濃烈而馥郁的快活熱切氣氛,以至於這場歡宴直持續了近三個時辰方纔散去,
看着眼前逐漸散去的人流,寶玉尋到了典韋與李逵,這兩人居然還是清醒着的,能夠自己站穩,看着哈哈大笑的兩人歪歪斜斜的互相支撐着向自己走來,寶玉的眼裡流露出一種只有在兄弟手足間才能看到的溫熱情誼,
四下裡***通明,寶玉也藉着幾分酒意,掀翻一張桌子坐了上去,將李逵拉到自己的身邊一同坐下,拍着他的肩膀道:
“鐵牛,怎麼樣,今天開心不?”
李逵打了個酒嗝醉醺醺的大着舌頭道:
“呃…看,看來跟着你混還真有…趣.”
此時他們面前正經過的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婆婆與挽着她手臂的小孫女,兩人想來也是參加了這場酒宴,臉上都泛着紅,帶着滿足的笑容.寶玉關切道:
“老人家,你慢些走,別摔着了.”
這婆婆轉頭過來,卻恰巧看見了李逵與典韋,忙拖了小孫女過來磕頭,口裡恩人長恩人短的,黑廝本就喝得頭昏腦漲,見兩人不住插燭也似的下拜道謝——他一生殺人放火,喝酒打人,聽得最多就是他人的咒罵,哪裡受過這等待遇?不禁呆住了.
喜得寶玉將這對祖孫勸了起來,但這一老一少臨別時回首那種深切感激的眼神實在在李逵心中留下了極深的感觸.
寶玉送走了那對祖孫回來,看着李逵的眼睛微笑道:
“你可知道她們爲什麼這般感激你嗎?因爲之前正是你將那頭撞向她們的奔馬擊斃,這對祖孫才能在此時此地開心度日,怎麼樣,做好事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受?”
李逵難得的靦腆了一下,搔了搔腦袋咧嘴傻笑道:
“也說不上什麼好受不,只是感覺怪怪的….”
旁邊的典韋聞言長笑,連寶玉也不禁莞爾,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卻驚鴻也似的閃現過一個問題:
“今日那些敢於在鬧市縱馬的傢伙,訓練有素,能屈能伸,後來出面與自己打交道的中年人已算是傑出人才,而車中更有一名未現身的高人始終隱忍不發,單憑這等胸襟氣度見識實非常人所能及,這些來路不明的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