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心中再多不願意,也不想再見到皇宮中的任何人,還是逃脫不掉該來的宿命。本來皇帝諭旨就不能違抗,一清早起來更有叫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皇太后命人將自己的鑾輿停在了相府別院外,只是爲了要把丞相夫人接進皇宮一敘。
誰也不知道這裡頭賣的什麼藥,如意跟貞娘跟着伺候在妝臺前慢悠悠梳頭的管雋筠:“夫人,您瞧皇太后的鑾輿都停在門外了,若是再不啓程只怕皇太后怪罪下來。”
“你們叫人去說,就說丞相夫人不敢僭越。既然是皇太后命臣妾進宮,臣妾自然會有自己的車轎伺候進宮。皇太后一番好意,臣妾不敢失禮。”對着銅鑑整了整衣袂,這一身新做好的一品夫人朝服上新添了翟鳥和孔雀,很顯然是比照着郡王王妃的裝束。當時拿回來的時候諸葛宸就說過這話,丞相不得封王,要不然珠冠都要換掉了。更要緊的就是不想再看到以前的朝服,因爲管岫筠穿用過,想來就覺得莫名噁心。
“是。”如意照着原話出去覆命,外面等着的是長信宮的內監總管。管雋筠教下來的一席話,除了冠冕堂皇以外,還帶着謹慎小心。要不然傳到皇太后耳朵裡,就是不知道好歹。
哪怕是不爲自己想,還有很多人都跟自己是一根藤上的螞蚱。哪怕明知道皇太后此次宣召進宮是爲了給管岫筠說情,希望自己這個做妹妹的能夠網開一面。可是那是皇朝律法所不准許的,到時候大可以搬出這一條來駁回去。只是太駁皇太后面子的事情不做也罷,比如這時候就不能當着別人給皇太后沒臉,最好還是小心翼翼來得好。
“臣妾給皇太后請安,恭祝皇太后千秋萬福。”到了長信宮,管雋筠依着命婦覲見皇太后的大禮,三跪九叩認認真真跪了下去。
“罷了罷了,你趕緊起來。”皇太后很高興地笑道,方纔太監來回話,說是丞相夫人不敢僭越更不敢失禮,皇太后的好意自然是心領了。只是這種沒規矩的事情,還真是沒做。老老實實坐着專屬於一品夫人的大轎進宮來請安。不是都說這丫頭不進城不進宮的,今兒不還是老老實實進宮請安來了。
“讓哀家好好看看,這可是瘦了不少。怎麼着,聽說又是個小子。先時還說呢,要是個女娃兒就給皇太子留着,好做咱們家的兒媳婦。這會兒只怕是只能做皇家的女婿了,別家的只怕還真是不能讓皇后生的小公主滿意呢。”皇太后笑得和煦安然,好像是一直都是這樣在寵愛着管雋筠。
“皇太后這般寵愛,臣妾不敢當。”依着禮福了一福,早有宮女端來紫檀綈凳放在身後。
“坐下說話,哪有這麼多禮數的。哀家好久都沒見到你了,真是叫人掛心。”皇太后看着她一如既往恬淡安然的臉龐:“這些事兒哀家也聽說了,都是哀家把岫筠這丫頭寵得無法無天了,居然做出這種事兒來。也該她被皇帝關在那個寒宮冷院裡頭,不許她出來。真是要滅滅她的脾氣,要是再不管管她,真不知道以後還做出什麼事兒來。”
這些話只是在耳邊打了個轉就掠了過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管雋筠微微側着頭,很認真地聽皇太后說話。始終不置一詞,淡然的笑着。彷彿皇太后說的事情跟她毫無關係。
“不論怎麼說,你們也是親姐妹。她做的這些事兒,沒有一件事說得過去,看在你們是孿生嫡親姐妹的份上,饒過她這次。只要是你點了頭,哀家就好去和皇帝說情。岫筠再不好,哀家看着她這麼大了,總不忍心看着她老死在冷宮裡頭,你是個慈心的孩子,也該替她想想。這輩子想要生兒育女,是不行了。要是再被皇帝終身禁足的話,於心何忍?”看她很認真傾聽的樣子,皇太后只是以爲她聽了進去:“哀家知道,千不是萬不是都是她一人不對。也好好罵過她,你就饒恕她這次,以後說什麼都不敢了。”
“皇太后說什麼?”管雋筠揚起臉看着笑意盎然的皇太后:“臣妾一時耳錯,不曾聽清。只是聽得說饒恕她這次,以後說什麼都不敢了。這人是誰?”
“你說什麼?”皇太后沒想到她敢當面這樣駁回,什麼是沒聽見?分明是要當面給自己難堪,試看滿朝上下,就是皇帝皇后也不敢這樣子說話。她一個小丫頭就敢這樣不給面子?
“皇太后方纔囑咐臣妾什麼事兒,一時沒聽清。祈望皇太后再吩咐臣妾一次,也好聽清楚。”管雋筠一臉的誠意,一點也不像是在跟皇太后裝糊塗。
“你跟岫筠是嫡親的姐妹,這次是她犯糊塗做了錯事兒,看在你們親姐妹的份上,你也只有她這一個姐姐,若是真有大不是,只怕心裡也是過意不去的。該放手時且放手,總不能說你們親姐妹之間還有什麼解不開的結,讓外人看笑話吧”再說這番話的時候,皇太后已經不是方纔的和藹可親,眉宇間隱藏着一絲怒氣,好像是誰惹得她不高興似地。
“是,皇太后教訓的是。”管雋筠連連點頭:“總不能說叫人看着像是相煎何太急的笑話吧,只是這同室操戈的故事,想來皇太后如此聖明再無不知道的事兒。臣妾便有一事不明,求皇太后教導臣妾。”
“你說。”皇太后玩味的眼神看着她:“什麼事兒要哀家教給你?”
“當初管岫筠用一把火將相府燒得乾乾淨淨,把我綁在馬車裡送到南中的時候,皇太后可知道?這還是我自幼的丫頭沒有糊塗到要把我一刀殺死,纔算是留了我母子兩個的性命。若是當初我就那麼死在管岫筠手裡,丞相一輩子都看不見了,皇太后是不是也會說出讓外人看笑話的話來?這個理兒好像是說不通了,只求皇太后教導臣妾,可是這麼個道理?”管雋筠起身捋了捋衣裙,毫不猶豫跪在當下:“臣妾不懂這個道理,只求皇太后明示。”
“你這是怎麼跟哀家回話?”皇太后手指一下磕到寶座上的紫檀雕龍上,疼得呲牙:“打小學的規矩,就是要你這麼頂撞人的?哪怕你不當哀家是皇太后,也是你的伯母。就連長幼之分也忘了?你姐姐縱有千萬般不是,總是你親姐姐。你忍心看她被終身軟禁在冷宮中不得離開半步?”
“只是軟禁深宮麼?”管雋筠揚起下頜:“我朝律法,若是婦人犯下yin亂之罪,是該要遊街騎木驢的,這軟禁深宮是不是太輕了?何況還有陷夠人命之罪,已經是要千刀萬剮了吧?臣妾沒有說出半個要她死的字兒。皇太后就是萬般容不得,難道臣妾死了皇太后就歡喜了?若是如此,臣妾也就是一命抵命,今兒就教他死了去,臣妾情願抵命也不要皇上饒恕了她”
吳太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而且是沒有一點猶豫。連珠炮一樣擲地有聲吐出每一個字:“你,你怎麼這樣子跟哀家回話哀家只是要你在皇帝面前替她說兩句話而已,准許她出來。她也答應了哀家,這一輩子都不在跟你爲難,還說你們畢竟是親姐妹,這一生還有什麼比你們更親近的。”
“她是皇太后膝下嬌女,臣妾不敢高攀。請皇太后明鑑,還臣妾一個公道”說這話的時候,輕輕磕了個頭:“既然是皇太后要爲管岫筠說情,也請皇太后替臣妾想想,若是當時她奸計得逞,臣妾死不瞑目的時候,臣妾那麼小的兒子是誰來疼顧?這豈不又是一條人命”
“夠了,今兒你是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哀家定然是要你在皇帝面前說句好話的。”看着軟硬兼施都沒有法子轉圜,皇太后索性撒賴起來:“你就說你答應不答應哀家好了。”
“臣妾不能答應。”管雋筠看皇太后這樣,跪也不跪了,撣撣衣襬起身:“皇太后說的話,臣妾擔待不起。更不敢答應皇太后的話,我朝律法乃是先帝所訂。就是皇上也不敢違背先帝遺願,臣妾更是不敢。皇太后若要臣妾做出任何違背先帝意願的事兒,臣妾擔待不起這份沉重。況且管岫筠所作所爲,不是臣妾一人說了就算的事情。皇上意旨詔告天下,俗話說君無戲言。難道皇太后願意皇上失信於天下?”
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多是嚇得面如土色。根本就不敢往前走,手裡捧着的茶盞微微震顫着發出聲響。
“好啊,哀家今兒算是見識到你的厲害,先時你婆婆跟哀家說的時候,哀家只是不信。想着哀家身邊長大的女孩子還有這麼不知道規矩禮數的,沒想到今兒倒是讓哀家自己遇到了。可見是沒家親引不出外鬼來。你倒真是好規矩。”
“謝皇太后誇獎,臣妾不敢當。”到了這時候乾脆是豁出去了,管雋筠淡淡一笑:“臣妾實在是不敢做出任何違背先帝意旨的事情來,求太后明鑑。”
皇太后氣得手指亂顫,這丫頭居然搬出先帝來壓人,看來她是看準了自己不敢跟先帝那塊牌位較真,而且先帝在日最疼的就是這丫頭,要是違背了先帝的意願,那就是大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