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二小姐請安。”帶着小丫頭出了長信宮,沿着御路沒走多遠,鴨公般的嗓子在耳邊響起。擡起頭,汪灝打了個躬立在一旁:“萬歲爺在御書房等二小姐。”
“煩勞總管帶路。”點點頭,這已經是每次進宮以後必然會有的事情,皇帝每次都能確知自己的出宮時辰,叫人在這兒等着也不爲過。
下意識四處看了看,兩個有些眼生的宮女在後面跟着,看來不止是皇帝一個人看着自己到了何處。就連別人都還有人四處看着,可見自己每一次進宮都足夠讓這些人忙亂上一段時候。
“臣妾參見皇上。”御書房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皇帝坐在書案後翻看着一本舊書。封了印,不止是他就是皇帝也閒下來了。
“坐着說話,看你站着怪累的。”皇帝擺擺手:“這兒沒外人,不用那些勞什子的規矩。”
“謝皇上。”捋衣在一旁坐下,汪灝捧來兩盞熱氣騰騰的參茶後退出了書房,只剩下兩人在裡頭對坐。
皇帝坐在書案後,不住打量着管雋筠:“方纔在皇太后那兒,連杯茶只怕都來不及喝。朕這兒沒有計較,先把參茶喝了定定神。”
“是。”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皇上這些日子好?”
“好,只是不見你想得緊。”皇帝難得地一笑:“倒是聽諸葛宸說起你,越發的能幹了。朕跟你的事兒,他倒是能釋懷了?怎麼還會在朕面前說起你,如今不給你爲難了?”
“皇上體恤丞相,丞相感恩戴德。待臣妾又如同親手足一般,丞相豈有不知情的?”不喜歡皇帝用這種口吻說話,好像是真的跟皇帝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還能說出這些被人聽見是沒了王法的事情。傳出去,不知道要把自己當什麼人。
皇帝笑起來:“朕在你這兒,總是討不到半點好處,只是朕偏喜歡跟你說這些,也知道說了都是白說。”
“臣妾不敢。”管雋筠捂着熱騰騰的茶盞:“臣妾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絕不敢有半點不敬,若有言語不到之處,還求皇上見諒。”
“朕每次看到岫筠就會想起你,姐妹兩個生得一樣,可是在朕看來卻實在是不一樣。朕總是想,要是她嫁給了諸葛宸,而你嫁給了朕。朕就跟諸葛宸一樣,一輩子只要你一個。這豈不是比什麼都好?”皇帝彈着手裡的茶盅:“這話,朕還是第一次跟你說。當初先帝就有這個心思,只是很多事情都不由人心想。若是真應驗了這件事,豈不是好?”
“皇后跟貴妃原就比臣妾好得多,姐姐嫁給南王,也是一樁好姻緣。臣妾倒是委屈了丞相了,皇上如此說,臣妾無立足之地。”聽到這些話,管雋筠起身侍立,臉上全是惶恐之色。
“朕只是跟你說說閒話,哪裡就說起什麼有沒有立足之地的份上”皇帝笑着擺手:“你要是還跟小時候一樣,見了朕親親熱熱叫朕一聲大哥哥,只怕朕比什麼都高興。只是再也回不去了,想想若是二叔尚在,先帝便不用顧慮沒有外家以爲援助。若是那時候昕昀就能獨擋一面,不像張家那樣執掌兵權的話,什麼都不一樣了。”
管雋筠盯着茶杯中氤氳的茶霧,這話要是給皇后姐妹任何一人聽了去,恐怕自己都不會有太好的結果,尤其是張薇那個脾氣,豈是眼睛裡揉得進沙子的?
“朕知道你的心思,朕也不想你爲難。以後這樣子朕跟你說話的時候,不會有了。”皇帝意有所指:“筠兒,朕只是叮囑你一件事。萬事小心,千萬等到朕回來。”
這話跟諸葛宸那天說的話如出一轍,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才說出來的。管雋筠不自覺起身:“臣妾謝皇上。”
“好端端的謝朕做什麼?”皇帝看着她,淡淡笑道。
“謝皇上一份體恤關愛之心。”管雋筠福了一福:“恭祝皇上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萬歲?”皇帝挑起一側眉頭:“這話你是第一次說,朕聽着很舒服。也罷了,你府裡事兒多,一路上小心。”
“是,臣妾告退。”
張蓮從太監口中得知皇帝再次把管雋筠召到御書房的消息,臉色變得異常難看。每次只要是管雋筠入宮。皇帝一定會把她召到御書房,然後會說很久的話,緊接着就會有最上等的貢物送到丞相府。
如果是換了別人,張蓮不敢保證皇帝跟那個人沒有什麼糾葛,只是對於管雋筠,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敢有這個保證,說是皇帝跟她清清白白。或者最多皇帝對她有些許言語上的冒犯,至於別的,絕不會有。
“啓稟娘娘,長公主前來給娘娘請安。”香兒撩起一側珠簾,張蓮斜倚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嗯,請她進來。”這時候過來,除非是因爲知道午後的事情,多少都是要來這兒獻媚。這件事聽妹妹提過,也不知道這姐妹之間究竟是結下了什麼樣的仇恨,居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只是管岫筠不知道,要是管雋筠有絲毫不妥,只怕第一個不會放過她的就是皇帝。沒有皇帝的容忍,南王對她又是可有可無,只怕真的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因爲諸葛宸對於管雋筠的信任已經超越了任何東西,有人告訴諸葛宸,皇帝跟管雋筠之間有什麼,最後不都是付諸於一笑。
真的不明白,就是自己所有的莫名自信來自何處都不知道,只是聽憑自己心裡的那一點直覺告訴自己,皇帝跟她之間一直都是清白的,管雋筠絕不會做出叫人說不出口的事情來。哪怕不信皇帝,都會信了她。
“岫筠給皇后請安。”管岫筠很規矩地給張蓮行禮,看到張蓮一副養尊處優的形容,忽然想起要是在南中,自己甚至可以比她更雍容。可是那個南蠻子還有那些妖精們,沒有一個讓自己舒心,而這一切都是管雋筠造成的。要不是她被人護着,絕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
“起來說話吧,不用這麼多禮。”張蓮擺擺手,讓她在一邊坐下:“這麼大雪,不在母后身邊,怎麼到昭陽宮來了?”
“有件事岫筠不敢瞞着皇后,午後筠兒入宮給母后請安以後,被皇上召去了御書房。這是不合禮制的,不能因爲是自己的妹妹就有所偏袒。否則長此以往,豈不是要壞了宮中規矩,讓皇后生氣?”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沒有任何人可以說這件事自己錯了。就算是最平和安詳的皇后也挑不出自己的不是。
“嗯,哀家知道了。”張蓮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什麼是不合規矩禮制?皇帝一言九鼎,難道他要見什麼人,在哪裡見是旁人能夠左右的?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管岫筠就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皇帝要治她的罪不需任何人置喙,何況很多事情都是她上串下跳惹出來的,若是認真追究,恐怕皇太后也救不了:“這原不是什麼大事,皇上跟筠兒名爲君臣,實爲兄妹,難道兄妹敘舊也有所妨礙,豈不是太有悖人情了?”
管岫筠興興頭頭來說這件事,就是想要激怒皇后,然後跟張薇一樣索性拉下臉跟管雋筠爲敵,可是這番話分明是在說自己不該疑神疑鬼。切記不能給皇后留下這樣的印象,否則日後想要說什麼,做什麼就麻煩了。皇后沒有異寵卻是中宮嫡後,又是太子生母。皇帝對她還有夫妻之情,不說事事依從,可是皇后的意見還有無可取代的地位。
“是。皇后說的是,我不過是想着男女大防,偏生就忘了這兄妹之情。就彷彿在家的時候,筠兒只要是回了家,二哥不也是時時處處都替她想着盤算着?”管岫筠前思後想,總要蒐羅出兩條對管雋筠不利的事兒出來,只怕真的可以激怒皇后,到時候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方纔過來的時候,聽母后說起,說是筠兒今兒進宮請安,母后說日後給皇太子進學挑選太子太傅,只怕就挑選到丞相身上。當年老丞相輔佐了當今皇上,日後自然是丞相輔佐皇太子。只是不知道筠兒是怎麼回覆的母后,原本好好的一件事就被弄得母后心中不悅,老大的不高興,哎,筠兒這個性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改。”皇后可以不在乎皇帝的心思,但是皇太子是她全部的倚靠,說什麼都會答應。所以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異樣凝重。彷彿這件事如同千鈞巨石一般,不可絲毫小覷。
張蓮果然被這番話說得動容,若是諸葛宸成爲兒子的太傅,就是輔佐新君的大功臣,而且管雋筠跟諸葛宸的長子說不準就是兒子將來的伴讀,這樣看來自己還真是不能跟管雋筠鬧崩,兒子的將來都在諸葛氏的身上,能不能正位東宮,而後君臨天下,都要看諸葛宸這個太子太傅是不是真心教導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