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煒揹着管鎖昀所有的耳目,將軍醫配好的棒瘡藥夾帶在衣襟內。也不知道管鎖昀是要弄成什麼樣子,好好的就給了管晉捷五十軍棍。這可是他的親侄兒,若是換個人的話還可以說是不相干的人,管鎖昀有時候胡鬧真是沒了章法。
管晉捷從後背到大腿間,圍了一張厚實的**熊皮。這是治療棒瘡最好的用具之一,爲的就是不讓皮肉跟衣裳粘在一起,換藥的時候便會血肉模糊。胡煒擔心他越弄越糟,偷着從管鎖昀的帳內偷了出來。
管晉捷趴在自己帳內的長凳上,那天捱打的情形歷歷在目,三叔不忍心看下去,只是不能不看下去。要是當場走人的話,所有的心血就白費了。時候三叔沒說一句話,聽人說他一個人灌了一罈烈酒。說的話就是沒想到自己的侄兒會做出,讓祖宗顏面丟乾淨的事情。
“晉捷,今兒好些了?”胡煒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我給你上上藥,吃了些什麼?”
“不想吃,渾身燥得慌。又不敢吃收斂的東西,只是喝了兩口燒酒,也好止止痛。”管晉捷呲牙咧嘴的,想翻身但是想想翻過去以後,背上全都落在木板上的結果,還是不要翻過去好了。
“已經比昨兒好多了,這上頭已經結了痂了。”胡煒小心翼翼給他塗抹上一層厚實的江豬油膏:“這個是棒瘡癒合最好的藥,瞞着你三叔弄出來的。也別怪他,總是這些時候毫無進益,心裡燥得慌。要是平時的話,不會這樣子的。”
“我省得。”管晉捷幾乎是不帶表情的:“胡叔叔,你不是要回京去的,回去以後千萬替我在我二叔和姑姑面前說兩句好話,我知道我三叔說我不知道還是不是管家的子孫。難道這也錯得了?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想的,若是被我父親知道的話,豈不是要將我父親也怪在其內了?”
這話胡煒確實挺管鎖昀說過,而且是在跟張繼保喝酒的時候說過的,當時也不知道管鎖昀是怎麼想的,打過張繼保有用了那麼多活血通絡,發散的餚饌,目下雖沒看出什麼端倪,不過張繼保身子倒是不如之前健壯,也是實話。管鎖昀心中在算計些什麼,沒人猜得透。
“我知道,你安心養傷就行。餘下的事情,不是還有我們的。一定不會讓你白白捱了這麼多打,有的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子。他不過是一時生氣說的氣話,一家人不至於此。”胡煒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能寬慰他,況且管鎖昀確實不如其兄妹會做人,那兩人說話做事通常都會叫人挑不出什麼禮數,可是這一個還真是叫人說不出口。
管晉捷閉上眼,胡煒見狀只好轉身出去。管晉捷眼前浮現出昨晚夜深人靜後,管鎖昀一個人過來的情形,三叔說的事情恰好跟這兩天看到的事情一樣,有人從那天自己捱打開始,就在周圍觀望着一切。似乎想要說清楚什麼,有擔心說了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所以一直都在畏縮猶豫,不過看樣子就快出動了。
三叔交給自己一瓶藥,只說是一半內服一半外敷會有奇效,用下去之後果然是三叔說的那樣,這也就是爲何方纔胡煒看了自己會說,傷居然好了大半。
“少公子。”外面一聲很低啞稚嫩的聲音,管晉捷精神爲之一振:“進來說話,這兒沒外人。”
緊接着進來的人管晉捷認識,就是那天管鎖昀要嚴懲甚至要攆出軍營的,張繼保身邊兩個極親密的孌童之一。小名叫做六兒,是張繼保最喜歡的一個孌童。就算是捱打以後,也沒見張繼保有所收斂,反而是越來越大膽。這種沒有王法不知羞恥的事情,張繼保居然明目張膽起來。他的軍帳中每日烏煙瘴氣,管鎖昀卻沒有再說過一次。
“六兒,有事?”管晉捷故作虛弱的樣子:“你們家公子好?”在所有人目光關注的下面,是一張誰也看不清的臉。好像是管晉捷跟張繼保一樣。誰都以爲他們兩人家世旗鼓相當,不過是張繼保的姑姑乃是當今皇后,所以油然而生的優越感甚至超過了所有人。只是在管晉捷這兒,張繼保往往得意不了多久。
“我們家公子要我來看看少公子,還說元帥忒狠心了。前次責打我們家公子,都不過是因爲嫉妒我們張家,也就罷了。只是少公子到底是元帥的親侄兒,難道這還不夠?一定要讓公子捱了打,受這麼重的傷,最後無法交代纔好?”六兒警惕地看看周圍:“公子,我說句大不敬的話。你這要是再在這兒多待些時候,恐怕性命難保。”
“怎麼回事?難道還有人敢把我給殺了?”管晉捷看着他,流露出一種莫名其妙卻又無法解釋的神情。
“不是有人敢把公子殺了,您怎麼不想想元帥爲何要這麼重罰你?不就是因爲怨誰說你私通突厥,還說您不是管家血脈。這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日後元帥殺了你也不用給人多費唾沫,單單就是這一條也沒人能救你。不只是您,就是您父親東安郡王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我們家公子說,寧寧父親的這個郡王原本應該是元帥的,沒想到唾手可得的世襲爵位也沒了。”好像是親眼所見的一樣,說起來頭頭是道。
管晉捷沒說話,但是努力做出一副很認真再聽的樣子,似乎他說的每件事都是正中下懷。不叫人有任何遲疑,確實是這樣。管鎖昀確實做得很過分,因爲父親的爵位的確是從她這兒搶過來的。
張家就有過這樣的故事,因爲看着一個世襲爵位沒有落到自己頭上,張繼保的父親就跟他叔叔大打出手,最後這件事還被皇帝知道了。若是別人家的話,皇帝或者還能秉公而斷。偏偏又是椒房貴戚,皇后的孃家,所以這件事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皇帝沒有再給爵位,多分了他們家幾處莊子作爲補償,纔算是煙消雲散。
難怪張繼保對這件事清楚得很,這個六兒只怕也是在張家耳濡目染。可是張繼保是不會跟自己說這些,這畢竟是張家不願被人知道的事情。在京城諸多人家以爲笑柄,都說張家爲了這件事把所有的體面丟得乾乾淨淨。
“少公子,有件事只怕你還不知道吧。”六兒話鋒一轉:“這件事恐怕就是瞞着你呢。”
“什麼?”管晉捷不自在的扭動了一下身體,六兒的手好像是一條蛇,難怪張繼保會被兩個孌童迷得頭昏腦漲了不知羞恥?
“聽說你二叔,也就是驃騎大將軍有一房外室,正是突厥王的親妹妹。這件事在京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瞞着你這樣的老實人。”六兒很鄭重:“我想大概也是爲着看不慣元帥這樣子,論親論貴,元帥都趕不上。”
果然是每一句話都能夠打動人心,也是將每一家的利害關係都拿到了面上來談。這樣說來,就算是沒事,也會被他說出事情來。小人們慣用的伎倆不過如此,他們要的東西很簡單,就是要把一個家乃至於一個國家就這樣腐蝕掉。
“你這話可是有意思,我不過是晚輩。叔叔們有沒有外室,是叔叔們的事情。我難道還去問這些?”管晉捷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的確也是這樣,就是知道也要裝作不知道,何況這些事情跟自己什麼相干?
六兒被這句話噎了半晌,還沒想過會有人這麼回覆。不過事先也想過,秀兒小姐在中原那麼久都沒有得到半分好處。若是繼續這麼下去,大王的一番苦心就全白費了。管鎖昀雖然沒見到有大的舉動,混跡於大營中這麼久,寧可去做張繼保那種人的男寵,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另外找人。
管鎖昀不信任自己的侄兒,甚至大打出手。這就是給了自己一個絕好的機會,能不能最後獲勝也在此一舉。不論是不是冒險,都要一試。因爲大王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要是再不得勝的話,恐怕大王就真的要對家人下手了。
只要是想到這些,六兒就會有些不寒而慄。中原都只是打板子,最多也就是終身爲奴。可是突厥是不一樣的,要是自己再不能得到大王想要的東西,或者是這一戰最後突厥敗了的話,那麼自己的家人:男人世代爲奴,女人世代爲娼。想想還在懵懂間的妹妹,真要是被賣到娼寮中的話,豈不是這一生就全毀了。
父母已經經受不住任何打擊,上次聽說自己做了人的男寵。父親的頭髮一夜之間全部變得灰白,這是任何一個父母都不願看到的。好端端的男子去做人的男寵,真是比作閹人更叫人難堪。
只有背水一戰,說不定最後能夠有一個別人想不到的好結果。將來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拿回那一大筆贖金,找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好好做人。忘掉在中原的一切,一切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