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宮慈 情不能自已 9
一共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和清漪有關。
除夕夜。
宣武廣場媲。
東西南北的火壇燃燒着熊熊烈火。
圍繞着帝王臺,搭着一個巨大的帳蓬,五十桌酒宴,以扇形排置,與帝皇這位遙遙相對,中間空着一塊空地,置矮臺,鋪紅毯,以供歌舞昇平丫。
帝位下座,置儲君座,而後是親王座。
帳中,置暖爐無數,掛彩燈千萬,裝典的一派喜慶,處處彰顯着除舊迎新的氛圍。
酉時,九華帝領羣臣入座,金凌着繁複的盛裝,頭戴華麗凰冠,牽着玄袍銀蟒服的燕熙之手,緊跟帝王之後。
坐定,羣臣高貴萬歲,叩拜,司儀官宣讀吉詞賀歲。
而後,擊大鼓,鳴銅鐘,奏吉樂,開宴。
宮女們一個個裝典的美豔動人,手託玉盆,奉上美味佳餚……
整個宴會之上,暖氣融融,酒香陣陣,一片歡聲笑語……
於是歌舞起……
一行舞娘着春天的輕盈衣裳,綴以春日嬌美之妝,彎蒲柳之腰,舞柔媚之身,若春燕,轉出優美的線條,若彩蝶,翩翩而戲,款款嬌嬈……
舞罷,是一行熱血兒郎,手執木削之器,演繹一場劍與拳的較量……
而後,是誰家千金,頻頻以琴爲競,一曲歌喉嘹亮,是誰在招誰的眼光……
多少女子頻頻盼顧之間,黯然神傷?
多少男子頻頻窺望之下,感慨輕悵?
多少臣子頻頻側望,那一對新人,恩恩愛愛,羨煞旁人!
忽然,歌舞止。
有人起身,上前,跪於跪於鮮紅的地毯上。
九華帝看到了,微然驚訝,放下酒盞,問:“馮長青,你這是作甚?”
這話引來了金凌的側目,她正在吃蟹肉糰子,小心的吸着裡面的湯汁,安安和寧寧正躺在邊上的小搖籃裡,大眼睛眨巴眨巴看母親吃的好香。
清漪和碧柔在搖籃邊上,另設有小酒幾,一起品堂着九華的除夕宴。
一聽點名,金凌想到了某些事,險些被那熱騰騰的湯燙到,燕熙看在眼,忙替她取一塊溼巾,擦了擦嘴,輕笑在她耳邊說:
“好戲上場了!”
“……”
她轉了一下眼珠子,回眸瞟了一眼身邊這個小小侍女。
燕熙給替她備衣裳的同時,也不忘讓御衣坊給這兩丫頭也備了好些具有九華特色的衣裳,令她們的穿着有別於其他宮女,一眼觀之,花枝招展,青春正好,難怪會引來年輕世家子弟們想採擷的目光。
“不會是你導演的吧?”
她側回去在男人耳邊低問。
燕熙低笑,替她將髮簪擺正,舉止很親呢:
“本駙馬只愛管公主的事,其他人戲,旁觀就好……嗯,咱看看最終這花會落誰家?”
說着他目光淡淡的往侍在臺階前的逐子掠了一眼。
那個人的臉上舒展的眉已輕輕擰起。
高高的玉階下,馮長青長拜:
“不知皇上可還記得兩年前許給長青的願望……”
九華帝點頭:“記得!你這是想提醒朕,該兌現您這願望了是吧!嗯,你且說來聽聽……你這是想讓朕圓你什麼心願?”
“草民想請皇上指婚!”
“指婚?”
九華帝饒有興趣,笑逐顏開:
“長青這是遇上自己中意的姑娘了?憑着長青的才華,居然不能將人家求到,還要出動朕給你引媒,可見那姑娘眼界兒有點高,非富即貴吧!嗯,你且說說看,是哪家千金?”
清漪聽着,忙放下手上的玉箸,臉孔立即駭白起來,無助的看向金凌。
金凌不理,自顧自吃東西。
她無奈,只好看向逐子。
逐子沉着臉。
下一刻,那人擡頭,目光直直看向清漪,手一指,朗朗叫道:
“我爲清漪姑娘而來……”
清漪聽這話,恨不能立即尋個洞穴藏身,急的直擰絹帕:這麼一鬧,那還了得?
九華帝微微一詫,目光移到金凌身後的俏婢,今兒個穿的特別的美,坐在那邊,顯得無比的清新可人,的確有一種讓眼前爲之一亮的感覺。
“草民想娶清漪姑娘爲妻,今日特來求親!”
說的夠直白了吧!
金凌微微一彎,盈盈淺笑,沒意外的看到所有人的目光往他們這邊射了過來。
九華帝看着那叫清漪的姑娘,把頭越垂越低,沒有一點歡喜,只有滿身驚惶,再看金凌那悠哉樣兒,心裡琢磨着這婚事,只怕自己作不了主,想了想,才道: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一對夫妻,結一份善緣,朕倒是也樂意做這個媒。只是清漪是公主自龍蒼帶回來,她們雖以婢女侍之,公主卻從未將她們視爲侍婢,乃是自由之身。即便是我大滄本國女子,這婚姻大事,關係終身。這姻緣之事,結的如意,一生之幸,若成怨侶,那便是朕在作孽。這樣吧……長青可問過公主,再問過清漪姑娘意願如何,清漪姑娘若也鐘意你,朕便賜這婚事,爲你們操辦一番,以達成你心中所願……”
“是!”
“你且走到公主面前,當面問一個清楚明白!”
“是!”
馮長青走近,越過逐子,步子從容的走到金凌面前,目光直直的落在清漪身上,臉上掛着一縷溫和淺笑,作一揖:
“清漪姑娘……”
“慢着!”
金凌立即叫止,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擡起頭:
“馮長青,你想娶我家漪兒,請問一件事,憑你家中薄田數畝,你真娶得起她嗎?”
這人甚爲清高,家境並不好,雖有才,但無財,朝廷招他入仕,他又拒不出山,說來這人的性情有點古怪,今兒個,她是有意爲難與他!
“漪兒跟着本公主,衣食無憂慣了,若真嫁了你,她豈不是要清寒死?本公主倒也不是看不起清寒,想本公主在龍蒼之時,靠的便是一已謀財之力。人嘛,生着雙手,能自力更生,便無愧天地。只是,但凡家有嬌女初長成,總盼嫁得金龜婿,家境寒,日子艱難,誰家姑娘肯一輩子寒窯,無出頭之日,守一個有才無志之人?”
她這是藉機逼他自薦爲朝廷所用。
那馮長青是個聰明人,哪能不懂這裡面的道理,忙行大揖道:
“若得清漪姑娘爲妻,長青定當努力考取功名,爲我大滄守安寧太平之大家,爲我妻兒建一個溫暖之小家……”
哈,想不到這人思想轉變的這麼快!
燕熙閒適的倚靠在扶手椅上,看着自己的妻子因爲達到目的而在低笑,拍手叫好:
“嗯,那極好。馮先生若有這份心,那本公主自然無話。不過,這事,答應還不答應,本公主無力爲你作主。你用問問清漪罷,清漪若願意,本公主一力成全,清漪若不願意……那本公主也無能爲力……”
馮長青欣喜的“是”了一聲看向惶無然措的清漪,正要說話,忽另有一個喝叫了出來:“等一下……”
一個身材高大、生的英氣颯爽的少年公子忽從末座酒席上飛躥了出來,幾步走上前,撲通跪倒在地毯上:
“這馮長青想娶清漪姑娘,還得問過我韓非子!”
但凡坐在帝駕跟前的,不是皇親國戚,便是心腹重臣。今番大宴,因爲鎮國公主身子不好,靖北王缺席晚宴,另外便是雪夫人和項也沒有到場。除此之外,各路在京皇侯皆有到場。
至於這位少年公子冒出來的少年,朝堂上的人誰人不識?
此人乃是威武侯韓繼的長子:韓非子——這名字,還是先皇后給取的。
據說這名字還是有典故的,聽先皇后說,乃是古時候非常有名的公子,那人提出了“法不阿貴”的思想,主張“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先皇后賜以其名,自然是有其深意的。
“咦,阿非,你這又是作甚?”
九華帝傾身而問。
少年恭手,高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非也想求指婚……怎能平白無故便宜了這位馮先生……”
九華帝微一詫:
“難道你也想……”
“正是……”
少年回以一深眸,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似另有玄機一般,正眼看向了清漪:
“清漪姑娘嫺靜美好,善解人意,非兒也有意娶其爲妻……並且,還非她不娶了!”
最後幾個字,用了重音,令威武侯韓繼和七公主金的璇臉色難看的一皺。
座下呢,一片譁然,都在驚嘖這一小小婢女,竟成了搶手貨?
金凌看着嘴角直抽,有點錯愕事情的發展竟是如此詭異——
她這位小表弟,生着一股子亦正亦邪的臭脾氣,天生就是一個什麼禍都敢闖的小霸王。
姑丈見他甚爲頭疼,爲了磨礪他,早早將他送進軍營,從最小的走卒做起,如今在軍營裡已經混了好些年。據說還混的有模有樣。就是依舊是一副火爆脾氣,看誰不順眼就扁,生性不壞,很正直,但很喜歡惹是生非!
她回來的那幾個月,就聽說那小子犯了軍紀,將一個強娶民女的土地主給辦了,把人家房子給燒了,雖是仗義行爲,但由於太走極端,把自己也連累了——其結果是降職做苦力,足足半年。
直到此番她大婚,這小子才被放回來參加大婚之禮。
他倒是有能耐啊,一回京,就來瞎湊這熱鬧,真是死性不改!
話說那位逐子先生還真是能沉住氣。
清漪聽得虎虎生威的聲音,心頭一凜,看向韓非子的時候,整個人差點呻吟出聲,眼神是驚恐萬狀的,才曉得呢,自己得罪的人居然是威武侯的嫡子:韓非子!
完了,那人是來報復的吧!
看,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對她擠眉弄眼。
再一想之前發生的事,臉上層層發燙,生急。
金凌看到這種古怪的現象,微微有點詫異,這個頑劣的韓非子這是在做什麼呢?
一時想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暗曲,便一把將身邊的清漪拉近,低問:
“你們認得?”
清漪急急的拉着公主往角落裡退去,小臉上全是菜色:
“公主……我……我不知道他是韓世子……前兒個,在御膳房偷吃的,被我逮到了,叫我狠狠打了一番……這人肯定是來報仇……昨兒個又在梅林打壞了不少梅花,我惱了,上去又把人給打了……他跟我叫板過,一定讓我好看……公主,他穿的是尋常侍衛的衣裳,性子太皮……我真不知道他有那麼大來歷……”
其實,除此之外,還發生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她沒一下子全說,太丟人。
金凌聽着差點失笑出聲。
這的確像是韓非子能幹的事——世子不當,裝侍衛。
認得他的,知道要讓着點,不認得的,難免會扛上得罪了這尊大佛。
“公主,別笑……這如何是好……”
清漪急的低聲輕求。
“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拿主意!”
她不再理會,拉着清漪回座,玉臉之上皆是淺淺笑意,目光自不可一試的韓非子臉上瞟過,又自謙恭儒雅的馮長青臉上走過,落到神情淡定的逐子身上,最後收回,紅脣輕啓,說:
“漪兒,您自己看吧……兩位公子,都是少年有爲,只不過,一個比你年長,一個稍小你一些,願不願意嫁,你自個兒說了算……”
金凌將她一把拉了出來,笑吟吟的說,完全無視她求救的目光,硬生生就把她推到了人面上。
清漪頭皮直髮麻,一個滿身正氣,眸聚殷殷之色,一個眸露痞痞“邪氣”,似乎志在必得。
兩個都是她的菜……
她的那棵正侍立邊上,淡淡的旁觀。
她無奈的行了一禮,顫身低語道:
“誠承兩位公子錯愛,清漪……”
“等一下,清漪,在你答覆之前,長青想給我看一件東西……”
那馮長青忽然喝止,急急忙忙自頸脖間取了一件東西出來,是半塊玉墜子……上前,拎在半空讓她看,眼神也忽變的柔軟:
“漪兒,你還記得這個嗎?”
這人居然改口稱其爲漪兒,叫的那真真是好不親呢!
清漪看清那物件時,一楞,素手不由自主的撫向了胸口:
“這個……這個……”
她原想說這個怎麼會在你手上,等手觸到了胸口那半塊時,呼息也一窒,連忙將貼身藏的物件勾了出來,是另一半月墜子。
“你,你是當年與我一起乞討過的小狐狸……”
清漪呼叫的嗓音帶進了幾分驚喜。
“對!”
馮長青臉上露出一抹歡愉的笑:
“一別一十二年,若不是公主大婚那天,我一不小心看到了你脖子上露出來的這塊殘玉,這輩子,我必是要將你錯過了……看來,老天並不虧你……在我打算去龍蒼歷遊之前,將你賜還給了我……”
“你……你要去龍蒼找我?”
“是……一直未入仕,那皆是因爲長青想離滄遠行,只爲你,如今,我願紮根滄國,自也爲你……漪兒可願與我配夫妻?”
金凌看的有點訝異,天吶,人家馮先生來能唱出這麼一出好戲?
還曾是青梅竹,患難與共過呢?
逐子啊逐子,再不行動,老婆沒了!
等被人牽走了,你悔青肚腸,也要不回了……
她用水袖掩住嘴,以傳音入密之法問身邊的男人:“我說相公大人,你是不是一早知道?”
燕熙聽得清楚,只輕輕一笑,用同樣的手法回了一句:“人家與我打探過清漪的來歷……”
“你猜,漪兒會答應嗎?”
比起逐子和馮長青,韓非子顯的太孩子氣,不是金凌可以認可的人。
燕熙不說話,瞅着那擰起眉頭、滿臉很不痛快的韓世子身上,神情變的若有所思。
清漪窘了。
這怎麼辦?
雖然遇得故人是喜事,但是這婚事……
她哀哀的看向那個男人,多希望他站出來,可是他默不作聲!
自己再如何喜歡他,他終究對自己沒有多大的想法!
唉!
“對不起!小狐狸,我不能答應……”
她輕輕的說,都不敢睜眼直視。
“就爲了這個男人嗎?”
馮長青神情一黯,將手指衝向了那個男人,將置身事外的逐子牽扯了進來……
順着他手指所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逐子身上。
清漪的臉一下通紅。
馮長青哼了一聲:“這人有什麼好?至始至終他都沒跳出來替你說一句話。他若有心與你,你何必在這裡爲難了……”
清漪將頭垂的更低了。
韓非子則用一種對手的眼神打量起逐子,下一刻,他做出了驚人之舉,噌噌噌走上來,極蠻橫的將清漪拽了過去,一雙鐵臂有力的箍住了驚呼出聲的清漪,笑着對帝座上的人說:
“舅父大人,非和清漪昨兒個有過肌膚之親了,男子漢大丈夫,生當有擔當,爲了表示阿非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阿非一定得娶清漪……”
此話一出,又一片譁然。
清漪的臉孔頓成紅屁股,羞的無處躲,急的直推,直踩他腳:
“韓……韓世子,你別血口噴人!”
韓非子嘻嘻一笑,故意將頭湊近:
“我韓非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來不會無中生有,難道你希望我將昨天發生的事兒,再在這裡重新演示一遍嗎……”
“你……”
清漪氣的說不出話來,昨兒那事,純萃意外。
金凌驚愕的下巴脫落……
這搞的是什麼“飛機”啊——
死小子膽敢如此如此毀人清譽,真是太過份了……
心頭不由得生惱。
“韓非,你還給我回自己座位上去……”
韓繼勃然站起,隱隱生怒。
韓非子側身,嘿嘿一笑,根本沒有鬆手的打算,揚聲道:“父親大人,孩兒會回座。但是這媳婦兒,孩子絕不讓人!絕不!我韓非的女人,誰要是敢來搶,我一定跟他沒完……呀……”
被打了!
打他的是金凌,靈蛇般的一探,上去就自己的婢女搶了回去,把這頑劣孩子給打退:
“去去去,小孩子別在這裡瞎鬧……”
金凌瞪眼,沒好氣的將他們扯開,簡簡單單一招,就在人前顯示了公主不凡的功夫——那絕不是尋常人可以較量的,韓非子絕非敵手。
某位世子臉孔立即一黑,叫嚷起來:“我十八歲,不是小孩子……喂……還我媳婦兒,金凌,你要是敢把我媳婦兒配人,我一定來搶婚……”
這人不依不饒,哇哇叫着,想要去把清漪搶回來。
金凌一退一護,韓非子一追一搶,完全就像是孩子在玩耍——
這對錶姐弟,從小就愛鬥,衆大臣已見怪不怪,這韓非子常有驚人之舉,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但生的風流倜儻的韓世子這可番裡可是第一次發出話來表示對一個女人感興趣,這才新鮮,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位叫清漪的姑娘身上——
這位嫺靜的姑娘怎麼就惹到那位爺了?
竟還有了肌膚之親?
經由韓世這麼一宣揚,那等於在這位姑娘身上打上韓家的標貼了!
衆人都在猜測,也許不久的將來,這位姑娘保不定就能成爲韓家的少夫人……
那叫肥水不留外人田!
那邊,逐子扯了扯嘴角,跟所有人一樣,睜眼看好戲,卻接受收了清漪哀怨的眼神。
而後,他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
正當鬧的不可開交,帳蓬外傳來了女人長長的厲叫:
“放開我,誰敢攔我?誰敢攔我?本夫人乃是先皇妃嬪。誰敢來攔?”
帳門口一陣喧譁,不知爲何***亂起來。
不一會兒,有人自帳門外急步走進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本該禁足於項王府的雪夫人,除此之後,她還拉了一個女子進來。
金凌頓下步來,轉頭看,驚詫,這人怎麼跑來了?
小皇叔承諾,這段日子內,他將牢牢看緊他母親,絕不容她出來胡鬧的呀!
最最叫人驚駭的是,她手上拉的竟然是:宮慈。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