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司馬季心中就有些後悔,這目的性也太明顯了,明顯就是動機不純。
羊曼倒是沒想太多,他並不認爲堂堂燕王頭一次來到泰山郡,一次都沒見到過羊獻容,就拜倒在石榴裙下,這一點都不正常,也就沒有隱瞞的道,“小妹今年十四,自然爲出閣。”
真是一個畜生,司馬季心中暗罵,對心中的齷齪想法深以爲恥,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求證,沒想到年齡真的這麼小。因爲人口損失嚴重,司馬炎曾經下令女子十六歲之前必須出嫁,一般還沒出嫁的女子肯定在十六歲之下。
按照歷史,羊獻容應該是在一年多後,被孫秀推薦入宮,成了司馬衷的第二任皇后。那個時候羊獻容還沒出嫁,說明羊獻容當時很可能還不到十六歲。聽了羊曼之言,年齡正對的上,這讓司馬季心中暗罵。
不過他不是罵自己,燕王做事情是有理由的,當然不能和一般人相提並論,但是其他人就沒這個待遇了,連這麼小的女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不知廉恥。
隨便說了兩句,司馬季就偃旗息鼓談及別的事情,在泰山羊氏的私人莊園住了下來。
在司馬季眼中,能夠在兩個不同的國家被立爲皇后,羊獻容的顏值是肯定沒的說的,至於作爲晉朝皇后委身於漢趙,一個女人這樣沒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能夠爲國殉葬當然值得歌頌,做不到也沒什麼。
國破家亡的時候,高高在上的士族尚且低頭,卻讓一個女子殉葬,完全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一羣大老爺們,國之棟樑把天下弄的一團糟,然後讓女子背鍋,根本說不過去。
如果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司馬季在鄴城的時候就找曹奐的麻煩了,至少人家的後人在幾百年後上疏讓晉帝禪讓,兩家確實有仇,但他沒這麼做,在這裡自然也不會對一個小女孩橫挑鼻子豎挑眼。
在剛住下的第一週當中,司馬季最感興趣的不是羊獻容,而是觀察泰山羊氏是如何運轉的,士族的莊園經濟其實司馬季倒不是沒見過,石崇的金谷園就是這種莊園的典型形態,不過人家是大晉首富,能負擔的起金谷園的開銷,整個晉朝也沒有幾個,所以想要觀察士族的莊園是怎麼回事,不能從金谷園入手。
這種莊園的最大特徵,就是要在內部做到自給自足,滿足士族一切日常的需求。《顏氏家訓?治家篇》所云:“生民之本,要當稼穡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蓄,園場之所產;雞豚之善,塒圈之所生;爰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種植之物也。至能守其業者,閉門而生之具已足。但家無鹽井爾。”顏氏家訓當中所說,就是士族莊園的景象。
“看出來什麼沒有?”領着幾個最爲親近的護衛在泰山羊氏的領地當中閒逛,司馬季站在一片果林旁邊的溪水邊,做出一副寄情山水的樣子,對着幾個護衛問道。
“莊園當中有山有水,魚塘、果林應有盡有,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羊氏領地的莊園,看起來比一些城池都要安逸,時間還短,看不出來到底有多少佃戶、奴隸在爲羊氏服務。”
“塢堡看起來破損並不嚴重,說明還在有人修繕,羊氏的部曲雖然並沒有見到多少,但幾次擦肩而過,都能感覺到,應該不次於郡縣的武吏,當然和幾個重鎮還是無法相提並論,應該和其他封國的守土之士差不多。”
幾個護衛接連發言,將這幾天自己看到的一切一一道來,有人側重於軍事,有人側重於生活,讓司馬季頻頻點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麼大的一片莊園能建立,說白了就是在圈地,和他在幽州下令不準百姓進入北平郡的鐵礦區是一個道理,把名義上屬於晉朝的高山大澤圈進去,封固山澤是提供建立莊園的基礎。這玩意在八旗入關的時候曾經幹過一次,可八旗圈地大部分都是在帝都周圍。
可類似泰山羊氏的士族,在整個晉朝到底有多少,司馬季連估計都估計不出來。至於圈了多少地,可能只有剛設立的佔州也還沒有,剩下十九州應該遍地都是。
有了地就需要人口來發展,因爲三國混戰之後,人口大量消失,但是鑄造的銅錢卻還存在,直到現在晉朝都不鑄幣,就算是如此,銅錢在民間的購買力也大打折扣,普通百姓對財富的認可,變成了土地、布帛和糧食。
而土地明顯是野外更多,用於活命的基礎在於野外的山村,城池當中的人口自然開始遷到山村居住,所以來的時候,司馬季一行人才看到了破敗的城池久久不能恢復,因爲和城池相比,明顯是莊園更能提供他們活命的本錢,莊園的發展比城池快得多。
如果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叫逆城市化,逆城市化是人口從大城市和主要的大都市區,向小的都市區、小城鎮甚至非城市區遷移的分散化過程。主要原因是城市居民對生活環境自然化傾向的追求、大城市工業向外尋找廉價的土地和勞動力,以及交通和信息技術的發達。
可一個農業社會,自然經濟重新發展,社會經濟生活的中心由城市轉向農村,會讓國家的控制的人口和財富減少,對一個國家來講絕對不是好事。
進入鄉村的人口又寄託在士族之下,成了士族保護自己的重要力量,可以用莊園當中的塢堡修繕情況看出,很多士族仍然在修繕塢堡。
這些塢堡在八王之亂以後,曾經保護了北方民衆的生活,不過塢堡一直被修繕,絕不是這些士族有先見之明,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生活不受損害而已。可以成爲面對胡人的壁壘,但換成晉軍,它一樣可以成爲壁壘。
這種莊園越多,說明一個國家能調動的力量就越小,現在天下尚未大亂,宗室諸王還在,軍鎮也沒有消失,但要是繼續發展下去,國家的力量會越來越弱,所以在大晉之後,往往一個軍鎮就能起兵對抗國家,因爲中央的力量都分散在各大士族的莊園當中。
在秦漢以來,爲了便利中央政府對豪強勢力的控制,中央多注意採取政治上強本弱末之術,遷徙豪富之家於京都及其附近,以強京師。布遍全國的城市不少都是郡縣治所,是一個地區的政治中心。所以城市往往成了王侯、官僚、貴族等豪富之家的集居地。
但是現在,司馬季見到的是,莊園興起越來越傷害了晉朝城池,相比較而言,他能把薊城短短時間就建成天下有數的巨城,除了他真的下本徵徭役之外,主要還是別的城池幾乎沒有發展。
“以後多想想怎麼對付這些塢堡。”司馬季用意味莫名的目光看着幾個心腹護衛,輕聲吩咐道,這種逆城市化絕對不能繼續發展下去,簡直把漢朝四百年的發展都葬送了。
要是國家都變成一個大農村,所依仗的基礎都沒有,那還怎麼中央集權?怎麼集權都不會有效果,基礎條件就這麼稀爛,秦皇漢武重生都沒辦法。
作爲實際上的大晉首富,司馬季覺得應該和羊曼取取經,深入瞭解一下這套自給自足的封建莊園,這一點羊曼是樂觀其成的,還說了一下自己家領地的獨到之處。
“聽君一言,本王倒是有了茅塞頓開之感。”羊曼如此賣力的吹噓,司馬季也不好駁了對方的面子,一副很感興趣的神色問道,“不知道羊氏的莊園,和其他大家的莊園相比,是不是類似啊?”
“燕王殿下,因爲物產不同怎麼可能完全一致,不過像是族中這種莊園麼,各家都是大同小異的!”羊曼哈哈一笑問道,“燕王殿下,肯定是想要回到薊城之後修建莊園吧?”
不如說是回到薊城之後想辦法拆了你們的莊園,司馬季眉毛一挑,他覺得自己修城還是挺好的,穩穩的比其他人修園子高上一個段位,但口中不斷的應和道,“是啊,是啊。”
司馬季一本正經的胡扯,羊曼這麼招待他,他卻要想怎麼把對方的莊園毀掉,似乎是恩將仇報,如果說此前他對士族的認識還不太深入,那這一次泰山之行認識就加深了很多,現在是真的當做一個事業來做。這些士族都快把整個大晉變成一個大農村了,那就不要怪他把事做絕,專門破掉這種自給自足的封建莊園。
後世的記憶告訴他,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只要產量足夠,想要摧毀這種自給自足的封建莊園,也不是完全辦不到,這種封建莊園說是自給自足,但肯定有很多產業是做不到的。
不知道爲何,羊曼總覺得司馬季的笑容裡面有些深意,似乎不像是表面上這麼簡單。
“來到泰山郡,連泰山都沒見過有些說不過去,要不羊兄選一個日子,和本王爬一次泰山?”司馬季邊走邊聊,不知不覺進入一座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