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張溥大神稱讚道,“大木,以前陳章候和我提到你的時候,說你精於學理,在文字方面卻不怎麼有天賦。現在看來,陳章候還是小看了大木你了。這兩句,用在這裡,實在是絕妙呀。”
錢謙益聽了也微笑點頭道:“確實是絕妙。改日當找個人幫忙把這兩句刻在上面,一則自勉,二則自警。”
聽了錢謙益的話,鄭森心中也有點覺得好笑。因爲這兩句話其實是鄭森從歷史掌故里面抄襲來的。而錢謙益要是知道這兩句的來歷,一定哭不出來。
這兩句話都出自論語,第一句“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出自《論語·述而》,原本是孔子表揚得意弟子顏回的,意思是:得到任用,救出來推行仁政王道;得不到任用,就隱居起來保持自己的的德行。只有你(顏回)和我有這樣的德行。
在原本的歷史上,錢謙益在自己的一根手杖上就刻上了這麼一行字,這文字看起來就像是在一邊以柺杖自比,一邊自詡爲孔子顏回了。只是在原本的歷史上,滿清南侵,南明滅亡之後,錢謙益因爲水太涼投降了滿清,那根柺棍也弄丟了。後來過了幾年,那根柺杖又找到了,只是上面又多了一行字:“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
這一句同樣出自《論語》,本來是孔子責備弟子冉有沒能盡到輔佐季氏的責任的,如今被人刻在這裡,表面上看是在說這柺棍弄丟了,沒能盡到柺棍的責任,但實際上是在諷刺錢謙益作爲南明的大臣,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這上下兩句,全都出自《論語》而且居然就湊成了一副渾然天成對聯。同時這兩句還都可以明指手杖,暗喻德行。確實是難得的兩句。在歷史上,這後面的一句是在打錢謙益的臉,但在這個時候,說是自我警醒,也完全可以。所以,就是錢謙益,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只是讚歎鄭森才思敏捷。
這時候,有船過來了,自是鄭森要去的方向和錢謙益張岱都不一樣,便讓他們先上船去了。
……
此後又過了幾日,鄭森這天散學回來,不多時就有陳洪綬的僕人送上了一份請柬,原來是復社的一羣人準備在這個月的下旬日在雨花臺舉行文會,所以給鄭森送來了這份請柬。
“這次文會都有哪些人蔘加?”鄭森問道。
“主要有張宗子先生,桐城方密之方公子,餘姚黃太沖黃先生,還有貴陽楊龍友先生……”這個僕人一口氣說出了一串名字。
“張天如先生不去嗎?”鄭森又問。
“張先生這兩天就要上京去了,所以就不參加了。”那個僕人回答說。
“辛苦你了,請回去告訴陳先生,到時候我一定到。”鄭森說,然後他又回頭對僕人說,“去取一兩銀子,給這位大哥回去坐船用。”
……
雨花臺這個地點在鄭森聽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因爲後世這裡曾經是kmt的刑場,再後來又成了赤兔國的烈士陵園。想想一羣人,摟着一羣歌妓,跑到哪裡去搞什麼文會,鄭森總覺得感覺有點怪怪的。
不過在那個時候,選擇這個地方其實並不奇怪,這地方距離夫子廟不遠,環境卻又相對清幽。而且,這裡還有號稱江南第二泉的雨花泉,正可以用來泡茶品茗。在這附近又有很多伽藍古寺,在這個時候到真的是文人墨客們高會的好去處。
聚會的地點就在雨花泉的旁邊,鄭森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有一些人在這裡了。這次聚會是以張岱和方以智的名義發起的,所以他們兩個自然早就到了這裡。只是張岱是個玩主,一般這類事情,他總是隻顧着自己高樂,具體的那些事務他卻不太管,基本上都丟給了別人。至於方以智,其實也強不到哪裡去。如今他們兩人正湊在一起下圍棋呢,另有兩個女子在一旁觀看。不過其他的事本來也不用他們多管,這些事情,他們兩家的僕役們見的多了,自然知道該幹些什麼,自己就幹起來了,倒也不用他們多費心。
鄭森走過來的時候,兩人正下到緊要處,方以智想盡了辦法,總算是給自己的白棋找到了擺出兩個眼的辦法,只是這樣做卻要虧上一大堆的官子,怕是等做活了,這棋也就已經輸了。想要打劫活,卻算不清楚劫材,正捏着一枚棋子,低着頭在那裡沉吟。倒是張岱,大約因爲局面很好,而且覺得自己已經算清楚了。此時卻是輕鬆得很,正一手輕輕地搖着摺扇,一邊東張西望。遠遠地就望見鄭森帶着海大富走了過來,於是便很是高興的向他招了招手。
鄭森走上前去,張岱卻向鄭森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免得打擾了方以智。鄭森也就不做聲,只在一旁默默觀看。
方以智最終還是選擇了打劫,結果,一番劫打下來,方以智的劫材還是少了一點,最終被張岱靠着這個劫爭,一傢伙吃掉了一條二十餘子的大龍。方以智看了看棋盤,棋盤上如今已經沒了可以爭勝負的地方了。於是他嘆了口氣,道:“又被宗子你撿了一盤。”
“什麼叫撿了一盤?”張岱笑道,“輸了就是輸了,找藉口可就不好玩了。”
方以智這時候卻也已經注意到了鄭森的到來,於是向鄭森拱手道:“不知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南安鄭森。”鄭森也拱手回答說。
“可是爲《三角》做註解的那位鄭大木?”方以智站起身來,差一點帶倒了棋盤。
“不是他還能是誰?”張岱笑道,“密之你不知道,大木兄弟可是文武全才,那身功夫,呵呵,打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書生,一個能打八個。你看看你這樣的出門都是拿着摺扇的,再看看人家出門,那可是正宗的掛劍遊學的,你看人家腰間可是掛着寶劍的。”
“如果打我這樣如果能打八個,打你張宗子這樣的呢?”方以智笑道。
“大概四個吧。”張岱說,“因爲我從小就比較淘氣,喜歡打架。”
方以智知道張岱是個沒正經的人,於是也只是笑笑罷了。倒是鄭森忍不住又瞅了瞅張岱,心裡估摸了一下,然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老兄要是打架不怕死,空手還真打不了四個,不過要是大家都上兵刃鎧甲,估計砍八個還是做得到的。”
“我是桐城方以智。”方以智鄭重行禮道,“在看過令尊飛黃先生爲《論各種三角型》做的註解之後,我早就想要和你探討一下這些問題了。只是福建太遠,又都是山路,是在難走。要坐海船的話,我這人又最怕暈船,加上雜事也多,一直也沒法成行,今日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一邊這樣說着,方以智還一邊將放在旁邊的書囊打開,從裡面拿出一份筆記,然後翻開來道:“大木,你來看,這是《幾何原本》中的……”
張岱也湊了過來,不過聽了幾句之後,發現自己好像完全跟不上這兩個人的思路,變無奈的走到一邊去了。
“怎麼?絕頂聰明的張宗子,居然插不進話去?”旁邊的顧橫波笑了起來。
“這個沒辦法,”張岱攤開雙手道,“首先,有些事情確實是有天賦的,勉強不得。方密之在這方面的天賦本來就不會比我差,而且又喜歡這些,日夜深思,我要是聽聽就能明白,就能和他們討論,那不是對密之太不公平了。而且,他們的這些東西都太艱深,一點都不好玩。”
這時候又有幾位書生模樣的人過來了。張岱和他們一一見禮。而方以智就不同了,他正低着頭在計算着什麼,不時地和鄭森交談兩句,然後又低下頭計算。他們還在地上畫了一個座標系,以及正弦函數曲線。
正在忙這些的方以智自然沒工夫搭理其他人,至於鄭森,似乎也不好一邊和別人寒暄,一邊和方以智討論複雜的數學問題。雖然這些數學對於鄭森來說,並不是太困難。當然,有些問題也是很討厭的,明明用高等代數的方法,分分鐘就能搞定的玩意兒,卻偏偏只能用算術手段來解決,這對於上輩子已經很長時間不用這種原始的手段的鄭森也很不習慣,好在他可以在心裡用高等代數算出結果,然後再逆推過程,相對來說,還是省力了不少的。
好在這些人對於方以智的狀態似乎也很習慣了,並不以爲意。
“那個正在和密之談論的是誰?”一個書生問道。
“是南安鄭大木。”張岱說,“雖然如今年歲還小,但是學問上卻不錯的。”
那人聽了點點頭,又看了鄭森兩眼。
這時候,鄭森和方以智也已經解決了那個問題。兩個人直起身子來,方以智也就攜了鄭森的手,四處開始向他介紹那些朋友了。
“大木,這是嘉興王孟起王兄,王兄是嘉興府的案首,如今在南京遊學……這是李長儒李兄……這是崑山歸玄恭……”最後他介紹到了這一位:
“大木,這是崑山顧忠清顧兄……”鄭森還沒有明白過來,卻見那人臉色微微一變,回答道:“密之兄,小弟如今已經改字寧人了。”
鄭森立刻反應過來了,顧寧人,這不就是顧炎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