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傳 74.宮闈槍聲響
自五月起,魏忠賢掌管東廠,而今已過去了一個月。
就這麼短短數十天凌厲,魏忠賢就搞出了許多事來。
第一件事,便是引薦魏廣微、顧秉謙分別爲建極殿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
魏廣微與顧秉謙二人素日裡最是巴結討好魏忠賢的,其中禮部尚書顧秉謙的無恥程度令人髮指:他七十歲高齡,卻主動跑去認魏公公爲父親,讓自己的兒子當魏公公的孫子。
一兩年前,他們的行爲是遭朝官們唾棄的,而時至今日,魏忠賢大權在握,他們的不要臉讓他們換來了通暢的仕途。
魏忠賢提了他們的官,也讓朝中更多不願靠自己熬官當的人看到了機會,眼見着魏公公一日日變得位高權重,那些沒有準則的人便趨之若鶩地攀附魏忠賢。
而東林黨的那幾位絕不肯與魏忠賢同流合污。魏忠賢見其如此,便舊事重提,就東林黨人爲熊廷弼求情一事攻訐他們,說他們袒護奸邪之徒而耽誤國家。東林黨人不甘示弱,羣起反攻。兩方吵得不可開交,一時間鬧得朝堂烏煙瘴氣。
最終還是朱由校念着這幾位正直之士在移宮案中忠心迴護自己——由於張嫣的提醒——而下令中止紛爭。
魏忠賢發覺自己奈何不得東林黨,便先暫不理會他們,開始在紫禁城內鼓弄內操軍,取悅朱由校。
現下遼東大戰在即,皇上不能親臨戰場,卻倍感好奇,魏忠賢便召集淨身過的男子們,封爲宦官,組成內操軍以娛樂消遣。
數千名宦官整日在紫禁城內晃盪,妃嬪們無事都不敢出門走動。
此刻坤寧宮內,語竹正給張嫣按捏痠軟的小腿。張嫣嘆了口氣,指着嘴巴說:“舌頭上又生了個黃瘡,今晚煮些綠豆糖水下下火罷。”
語竹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爲何肝火旺,口中接連生瘡,低聲道:“娘娘,恕奴婢多言一句,魏公公想幹什麼便任他去罷,娘娘莫爲他的事煩心而傷了自己身子。”
“本宮知道你是爲主子好,但是,若是人人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惡人便會爲所欲爲。”張嫣的手撫上肚皮,垂目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人常說,母子同心,本宮的孩子也定能理解母親心意。”
語竹無法領會張嫣的話,但知主子不會改變心意,只好退讓:“奴婢再吩咐小廚房煮些金銀花甘草水,在奴婢的家鄉,這方子降火最是有效。”
張嫣笑着點頭,語竹也無奈一笑,繼續幫張嫣捏腿。
午後日光猛烈,宮闈寧靜,亦是一日中最漫長,最難捱的一段時候。張嫣本以爲今日也同往日一樣,在宮中無波無瀾地就過去了。
卻不料忽然間外頭響起整齊有力的擊鼓聲,張嫣側耳細聽,又驚又疑地發覺那竟是戰鬥的鼓點,正想起身去窗口看看能不能望見什麼,結果剛起了個念頭,外頭鼓聲突然停了,安靜下來。
一會兒後,“砰”的巨響驟然在天邊炸裂,粗暴地捅破了宮闈上空的寧靜。
這響聲如同夏日雨夜的驚雷,但聲勢卻比天雷還更驚人。那聲音從窗外透了近來,仍不減威力,震得主僕二人腦子嗡嗡作響,霎時間幾乎心膽俱碎。
語竹心頭狂跳,捂着耳朵左顧右盼,不知發生了什麼。待回過神後,記着張嫣的大肚子受不得這等驚嚇,忙起身探看主子情況。
張嫣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扶着肚子,表情痛苦。
語竹怕娘娘或是腹中胎兒被驚出什麼事來,手無足措,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所幸過了一會後,張嫣便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事。語竹才鬆了一大口氣。
孩子不安地在張嫣腹中扭動,張嫣也極其不安地皺着眉,一邊摸着肚皮安撫孩子,一邊吩咐語竹尋些碎布塞住耳朵,循着聲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空湛藍,萬里無雲,大理石上熱浪流動。
然而天氣再炎熱,也擋不住朱由校高昂的興致。
乾清宮外,朱由校設座於漢白玉高臺上,高永壽被他硬拉着同坐一椅,他們下方左右分別坐着魏忠賢和客印月二人。客印月嫌日頭曬,特命人在頭頂設了遮陽的棚頂與紗簾。
漢白玉高臺之下,右側大廣場中,由一名首領指揮着數百名內操軍列陣成九排,每排五十人。每個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把最新式的鳥嘴銃,耳朵裡全都塞了特製的木塞。他們的正對面放置有一排稻草靶子。
除此之外,兩旁都各擺放十架戰鼓,每架戰鼓前都有兩名精壯宦官執鼓槌威風而立。
方纔敲完了鼓舞士氣的鼓點後,第一排的內操軍手腳笨拙地完成倒藥,裝藥,壓火,裝彈,裝門藥,拉火繩等一系列準備,聽着旁邊首領一聲令下,同時開火。
霎時間,震耳欲聾。
紫禁城裡的棲息的鳥雀被驚得羣起振翅飛向天際。
高臺上的三人雖帶着耳塞,也都被震得耳朵生痛。朱由校不顧耳朵痛,興奮地跳了起來,大聲叫好。客印月與魏忠賢揉着耳朵,愁眉苦臉地對視一眼。
猝不及防間,第二排內操軍也拉動了火繩,轟地一聲,正前方的草靶子應聲炸開,絲毫看不出原樣。
魏忠賢坐在那,看着有人繼續替換靶子,下一排的人又補到前面去,當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等玩法,實在是折磨人,魏忠賢恨不得立即就讓那些拿着鳥嘴銃的人統統滾蛋。偏得朱由校十分喜歡,魏忠賢不僅不能讓人滾,還得當着朱由校面前強顏歡笑來取悅他。當初就真不該聽了別人的話鼓搗出這個玩意來,現下反讓自己遭罪。
接連又是幾聲巨響,心都快停跳了,魏忠賢在心中叫苦不迭。
在一個內操軍替換的空當,忽然聽得朱由校下令讓全員停止動作。客魏二人驚喜地看着他,怎料他說:“離得太遠了,朕看得不過癮!”對着內操軍首領招手,想讓他上來演示。
這一句話把所有人都驚着了,首領遲疑不定,看向魏忠賢,魏忠賢臉色大變,忙衝朱由校跪下,連連道:“使不得喲!使不得喲!火槍危險,皇上要是不小心有個萬一就不好了。”
朱由校很是失望,“那……”他歪着頭想了想,雙手一拍,“就叫首領一個人上來演示一下罷!”
這倒不失是個好方法,既能滿足朱由校的好奇,又不需發出那麼大的聲音,魏忠賢忙頷首,回頭叫首領上來。
首領上了須彌座,與皇座隔着丈許距離,看看朱由校和高永壽,又看看魏忠賢,再看看客印月,有些不知所措。朱由校催促道:“快些開始吧。”
首領一直充當號令,根本沒有實際操作過鳥嘴銃,然而揹着皇命不敢不從,只好努力回憶着剛剛別人的做法,戰戰兢兢地填充火藥。
朱由校看他動作慢,等得不耐煩,站起來朝他走去。客印月和魏忠賢都不管朱由校的危險舉動,只有高永壽跟在後面,大約剩半丈距離時,便死死拉着朱由校的袖子不給他再往前走。
首領勉強裝好了火藥,面前已有勤快的內監搬來了草靶子,他剛剛見識過鳥銃的可怕,心中七上八下。但朱由校在旁連連催促,他只好抑制住恐懼,平舉起槍柄指向靶子。
方纔那麼多人都沒有出事,首領在心底安慰自己。
他咬咬牙,用力一扯火繩。
毫無預料,一聲劇烈悶響,眼前忽然佈滿金光,手上刺痛。他還尚不明發生了什麼,只覺槍管灼手,身子先於思想做出了反應,將槍身朝前甩開。當下雙眼痛難以忍受,除了一片發亮的紅色外什麼都看不見,他痛苦地捂着眼睛跪了下去,嚎叫起來。
眼見忽生變故,魏忠賢被驚得從椅間彈起,一溜煙竄到了座位背後,確保不會傷及自身後,才小心探頭向外看,只見地上以變形炸開的銃身爲中心,火星亂濺,濺至地上時,又不斷爆開。
客印月被嚇得臉色煞白,眼下發覺出事處波及不到自己這邊,才鬆了一口氣,轉頭見魏忠賢如此孬種,差點破口大罵。此時忽聽得後方一個女聲大呼:“皇上——”
客印月一聽這耳熟又討厭的聲音就知是誰來了,“嘖”了一聲,別過頭不去看她。
張嫣捂着肚子,快步上前。她聽完語竹回報後,當即不顧勸阻,趕過來這邊,結果剛來到就看見令人震驚的一幕——鳥嘴銃的管身炸裂,朱由校就站在一旁不遠處,眼見就要被傷着,他身後的高永壽的反應極快,當即回身護在朱由校面前。
張嫣將他們兩人拉着後退,先禮節性地問朱由校有沒有事,他毫無驚色,反而一臉笑呵呵,“真是好玩!”
張嫣不去理他,關切地問高永壽可有事否,他蒼白着臉,說不出話來,張嫣擔心他傷得重又強忍不說,扳過他的肩膀,他的後背衣服破爛,已然可見裡面的燙紅的皮肉。
朱由校的臉色這才變了,忙扶着高永壽,大呼人傳太醫。
地上的火光漸漸小了下去,有內監上來用細沙撲滅了火,魏忠賢和客印月這纔敢走上前來,問朱由校:“皇上沒事吧?”
張嫣這回動了真怒,秀眉一豎,正要發作,卻不意看見有個宮女在階梯下探頭探腦地看着這邊。
定睛一看,那個宮女是慧妃的貼身侍女梨融。滿面苦痛,張嫣心念電轉,心頭重重一沉。
梨融見張嫣看着自己,壯起膽子,上前幾步,跪在幾人跟前哽咽道:“慧妃娘娘的孩子受驚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