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夜。
朱府的一間臥室。
邊氏不放心地問:“老爺,只憑這一紙文字,真的管用?”
朱潮平聽了夫人的話,也有點不確定,但還是安慰道:“夫人放寬心吧,既然宋謙他這麼說了,想必不假。”
邊氏已步中年,但風韻猶存,透過眉宇間的清秀,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模樣。只是,此時的她一臉的憔悴,嘴脣隱隱發白,臉色也很難看,這是身體虛弱多病的外顯。
她點了點頭,大夫看過了,道士也找過了,都不管用。一個小小的縣令,如何能驅走陰魂不散的兒子?她並沒有多大指望。
兒子死後纏着她不放,讓她着實有點着惱了。即便自己身爲母親,但也不能死了也纏着不放?就這麼纏着,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兒子生前明明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怎麼死後變得這麼怪戾?
想到這裡,她不由氣惱地拿起那一張紙,上面寫滿了龍飛鳳舞的文字,大意是說,兒子生前應當侍奉母親,如何如何盡孝,死後糾纏母親不放,更是違背孝道,此等不孝逆子,當打!又是如何如何當打。
邊氏看着這篇錦繡的文字,書法果然上佳,“打”字就有打的意味,當真不凡!看着看着,忽然心情平靜了許多,彷彿這文字有一股無形的魔力一般。她的眼睛一亮,暗道,此子果真非凡。
朱潮平也察覺到了夫人的變化,問這是怎麼回事。
邊氏似乎有點了自信,“今夜也許可以治治這逆子了……”
…………
“娘,娘……”
邊氏猛然回頭,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荒涼之地,地上除了蔫不拉幾的小草之外,其他什麼也沒有。這種荒涼是人讓絕望的,滿眼都是,望也望不到邊。
“娘,娘,我好苦啊,這裡又冷又寒,孩兒寂寞得要命。”
邊氏眼前一花,一個身形消瘦,個子比她高了一頭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這男子身穿一件華麗的錦衣,但姿態就像窮要飯的,身體琵琶發抖,雙手搓着,似乎很冷。
“啊!”邊氏被突然出現的兒子嚇了一跳,驚叫着退了幾步,指着他道:“兒啊,你都死了,紙錢、寒衣什麼的,娘隔三差五的就燒給你,你怎麼就不能讓娘安生安生?”
那男子就是她已故的兒子朱沛然,只是,他現在已經不是人,而是鬼!
這是夢境,卻如同現實世界一般。她不止一次地進來過了,現在的她甚至害怕睡覺,因爲一睡覺就會做夢。一做夢,兒子的鬼魂準在夢中出現……
邊氏心裡很是驚恐,換個正常人也會害怕,死去的孩子三番五次地纏着,燒紙全然無用,似乎要把爲孃的託死才肯罷休。
“你難道非要把娘逼死才肯嗎?”邊氏已經有點瘋狂了,她實在受不了兒子的陰魂不散。
朱沛然哭着道:“娘,不是那樣的,兒子只是寂寞而已,沒有其他的意思。”
邊氏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不聽,我不聽,你真個逆子,若再靠近一步,不要怪娘心狠!”
朱沛然聞言,似乎有點動怒了,一股股黑色的邪氣冒了上來,“你就是這樣當孃的嗎?生前父親打我罵我時,你在何處?而今我死了,只是讓你陪陪而已,你便如此?哈哈……”
他狂笑着,頓時陰風大作。
“呼呼!呼呼!呼呼!”
儘管邊氏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之中,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那陰風颳得她幾乎站立不穩,衣服、長髮完全吹亂了,似乎將她的衣服扒個乾淨!
“逆子!”邊氏一聲大喝。
正在此時,一道金光從她的懷中飛出,一張紙頓時懸浮在了半空。這紙上寫着滿滿的字,龍飛鳳舞,雄壯有力,似要破紙而出!
而且,不受陰風的影響,定在空中一動不動。
倏然,那張紙開始放大,上面的字泛出一陣陣光暈,當大到一定程度時,那紙赫然成了一道高大的牆壁,上面刻滿了蒼勁的文字。
“這是……”朱沛然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忽然感到了一種壓迫。
突然間,那牆上的文字,一個個破牆而出,往他的身上砸去。
“砰!砰!砰!……”
一個個文字,如沉重的石塊,砸在他的鬼魂上,讓他痛苦不已。
那些文字像活了一般,不斷上竄下跳,打、砸、撞、碰、壓在他的鬼魂上,令他苦不堪言。
心正之人,寫下的字都可以驅鬼。
宋謙寫字,誠然!
眼前的一切,令邊氏的心稍稍舒展了一下,那些文字她都有印象,正是宋謙寫的。丈夫轉告她說,只要將這張紙放在懷中,若那逆子再作祟,定然可以教訓一番,管教他悔過!
事實果然如此,她不知道宋謙只是寫了些打、揍這樣輕微的字眼,若是寫下誅、殺、斬、鎮這些字,她兒子的鬼魂直接被轟得魂飛魄散!
朱沛然恐懼地看着那還在跳來跑去的文字,他連忙求饒,道:“娘,孩兒知錯了,再也不敢胡鬧。這些文字上有正氣,剋制孩兒的鬼魂,若再持續下去,孩兒便要魂飛魄散,連鬼也做不成了!”
他當真害怕了,鬼魂已經出現了一些傷口。
邊氏畢竟是位母親,見兒子如此,便不由心痛,想要收去,卻又不知如何做,無奈地道:“娘不知道怎麼弄啊。”
“娘只要將這張紙撕了即可,孩兒現在就送娘離開夢境,回到現實,到時娘一定要撕了,不然孩兒便要鬼魂大傷!”朱沛然急忙叫道。
邊氏連忙點頭答應。
在她答應了不久,她的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現實,然後動了動身子,才發現渾身是汗,把被子都要弄溼了。
夫人的動靜把一旁的朱潮平也搞醒了,自從夫人被兒子的鬼魂騷擾,他也不得安寧。
“快,點燈!點燈!”邊氏叫道。
朱潮平來不及多問,聽出了夫人的急切,連忙一個骨碌起身,把蠟燭點了。
邊氏將懷中的那張紙拿出,一看都快溼透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便撕成一半,然後對摺再撕。
朱潮平正好看到這一幕,只覺後背發涼,莫不是兒子的鬼魂附在了夫人身上,他顫顫巍巍地問道:“你是?”
正在撕紙的邊氏聞言,一個囉嗦,也看着丈夫朱潮平。燈下的丈夫,似乎與往日不同,充滿了邪異,她不由想到,難道被兒子的鬼魂身上了?
“快說,你到底是誰?”
“快說,你到底是誰?”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隨便,兩人相視一眼,都鬆了一口氣。
朱潮平有些責怪地看着夫人,問道:“好好的,大半夜起來撕紙幹嗎?我還以爲你被鬼附身了。”
邊氏幽幽地道:“是兒子讓撕的。”
深更半夜,朱潮平聽了這麼一句,心裡跳得飛快,心臟似要破體而出。饒是他乃濟南府知府,平日裡威風無限,也被嚇得大驚失色。
邊氏知道丈夫誤會了,連忙說出了自己在夢中遇到的鬼事。
朱潮平聽了點點頭,多少恢復了平靜,當官當久了,心理素質果然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他道:“宋謙果然有些本事!”
邊氏也點點頭,同意丈夫的看法,收起了最開始的不屑。
“老爺,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她猶豫着。
朱潮平嘆了口氣,“快說,都老夫老妻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邊氏心裡甜甜的,道:“兒子這麼纏着我,我總覺得他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卻並不直說……”
“哦。”朱潮平也思考了起來,覺得夫人說得有道理,兒子生前知書達理的,死後不可能一下變成個惡鬼,於是他道:“不若明天問一問宋謙,他定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