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一早,龜茲陽光明媚。
塞外春來晚。今天不同與往日,沒有了冷徹周天的寒冷,微微有一絲暖風。
這樣的天氣在安西不多,很適合飲酒賦詩,泡妞也成。按照當初鄭德詮開玩笑的缺德說法,有風,血幹得快,適合殺人。
確實如此,這是一個殺人的天。既然適合殺人,夫蒙靈察已經不願意等待了,在今天,他決定處斬高仙芝。
安西都護府的行刑劊子手站在安西節度使府的校場內,懷抱着沉重的鬼頭刀,靜靜地等待着。
在夫蒙靈察親兵的簇擁下,高仙芝站在校場的邊緣,回想起當初鄭德詮的玩笑,沒想到一語成籤,不僅感慨萬分。
太陽漸漸曬到頭頂了,午時將到,安西都護府的高級將領陸陸續續的走了進來。
這些將領和高仙芝一張桌子吃飯很多年了,他們目睹了這一顆冉冉升的新星是如何如日天的。誰也猜不到天如何發牌,風水輪得快,今天,他們將見證,這顆新星跌落塵埃,化作泥土。這其的變化太快,讓人目不暇接。這種時刻,可以說是五內雜陳,感嘆世事多變。
這些將領,有很多人嫉妒高仙芝的成,甚至盼他摔一個大跟頭。然而,一個硬幣有兩面,這些人並不缺乏高仙芝的好朋友,但是,他們懼怕夫蒙靈察,因此誰也不敢前,只能用目光表示深深的歉意和無奈。有的人心爲高仙芝打抱不平,難免發出嘆息。
在將領們的蹉嘆聲,夫蒙靈察最後一個走進來。
夫蒙靈察面沉似水,臉沒有任何熱度,他環視了一圈,然後命令手下的親兵端酒過來。
拎着酒壺的親兵從波斯銅壺倒出了一大碗琥珀色的酒漿,恭敬地呈獻給高仙芝。
高仙芝面無表情,在人生的最後關頭,一切希望都失去了,根本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因此,也沒有任何的幻想,將親兵遞過來的水酒一飲而盡,然後,不再看一眼,拖着腳鐐,走到了校場央。
高仙芝擡頭看了一眼藍天,雲層出的低,彷彿伸手可以觸摸得到。好風景總是愉悅人心的,然而,這樣的美麗景色,即將在自己的記憶沉淪。
明亮的太陽在高仙芝的眼變成了血一樣的紅色,妖異的耀眼。他知道,再有一會的功夫,這裡的積雪將失去雪白的顏色,將和眼的顏色一樣紅。
高仙芝嘆了一口氣,不再看讓他昏眩的陽光,然後跪在積雪尚未融化的地,向着長安的方向叩頭。
高仙芝叩的頭很虔誠,腦門子都沾滿了雪花。將領們心態各異的看着,但誰也不知道,他是向自己的父母,還是向皇帝叩頭。
夫蒙靈察看了看日晷,光顧着查看高仙芝的表情了,一不留神時間已經過了。殺人的事,趕早不趕晚,趕快結束了,回去還有一場酒宴等着呢,於是,他一揮手,命令行刑。
似乎爲了配合夫蒙靈察的動作,龜茲城西明烏達格山的方向傳來了沉悶的撞鐘聲,一絲若隱若現的佛號從風飄過來。
夫蒙靈察和衆將都傻了,所謂晨鐘暮鼓,都是有時辰的,馬虎不得。現在太陽當頂,明烏達格山的千佛洞的和尚們做起了功課,這是怎麼了?
所有的人都想到了這次殺戮,暫時忘記了和高仙芝的恩怨情仇,都在心爲他喊冤。在這一刻,甚至夫蒙靈察都有了一絲悔意。
直到撞鐘結束,夫蒙靈察才從遐想驚醒,事情走到了這一步,總不能自己打退堂鼓吧,如果真這麼做了,以後還有誰能服從自己的號令!想到這裡,他一咬牙,將最後的猶豫拋到一邊,再一次下令行刑。
隨着夫蒙靈察的一聲令下,一聲暴烈的鑼響震撼着烈烈清空,鬼頭刀在強烈的陽光下高高舉起。
到了人生的最後時刻,高仙芝萬念俱灰,低下了曾經高昂的頭顱,等待着那一刀的劈落。現在,他唯一盼望的是,是這一刀足夠快,讓人生的結尾不要太過於痛楚。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震天撼地的響起。一支狼牙箭撕破了空氣,破空而至,將揮舞大刀的劊子手一箭射翻,大刀從高仙芝的頭頂飛過,跌落進雪地之。
隨着馬蹄聲聲,在數十騎兵的護衛下,一輛插着“如朕親臨”錦旗的馬車駛進了校場。
騎兵黃衣金甲,盔明甲亮,都是宮禁軍的裝束。
一個年輕的將領乘馬疾馳,將寶雕弓插進了箭囊,抽出了寶劍,大喝一聲“警戒!”
隨着年輕將領的一聲令下,騎兵們抽出閃亮的千牛刀,圍成一個圓圈,將高仙芝圍在間。
高仙芝驚訝的擡頭看去,一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個年輕將領是有過生死之交的段秀實。
段秀實衝着高仙芝眨了眨眼,留下了會心的笑意。
在夫蒙靈察和安西將領們驚異的目光,封常青跳下了馬車,搖晃了一下,站穩了腳步。
封常青穿着四品官袍服,衣襟繡着對牛,這是千牛衛的標誌符號,在座的人沒有不認得的。
封常青大聲說道“萬歲有旨,請夫蒙靈察和高仙芝聽旨。”
這是封常青聰明的地方,他在外城門前得到了夫蒙靈察將要斬殺高仙芝的消息,因此急如星火的趕來,看到高仙芝還活着,沒有喊刀下留人,而是讓高仙芝聽旨。
對於封常青的出現,夫蒙靈察大吃一驚,他像見到鬼一樣的看着封常青,看到他過蹦亂跳的,似乎不是詐屍,於是,滿懷憤怒的看着行官王韜。
王韜更是害怕,因爲他沒有撒謊,而是親眼看到巨大的石流將封常青湮沒了。一個必死之人,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換了另一個角色,讓他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將領都是一頭霧水,封常青死而復生,現在竟然成了欽差,這太天方夜譚了,狗血的劇情不過如此。驚詫之餘,因此竊竊私語,唯有畢思琛抱着肩膀不做一聲,顯得極爲淡定。
高仙芝拖着腳鐐,來到了封常青的面前。
封常青皺了皺眉頭,對夫蒙靈察說道“本官奉皇指派,前來宣讀聖旨,聖說過,聽旨的是安西副大使高仙芝,怎麼弄出個囚犯來?”
夫蒙靈察從詫異醒來,心暗罵,你和高仙芝穿了一條褲子,熟得不能再熟,今天竟然裝作不認識,這是故意羞辱本帥。但封常青已經是欽差,他可不敢違抗,於是,使了一個眼色,讓親兵將高仙芝的鐐銬打開。
看到了高仙芝恢復了自由,封常青皺緊的眉頭舒展了,展開了卷着的聖旨,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四品千牛衛帶刀侍衛封常青宣佈聖旨,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安西節度使副使高仙芝聽旨。”
夫蒙靈察和高仙芝齊齊跪下,大聲說道“臣接旨。”
封常青滿意的看了一眼,慢慢騰騰的打開了聖旨,大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高仙芝滅亡小勃律,受命馳援石堡城,苦戰退敵,成朝廷大功,厥功甚偉。國家不會忘記浴血奮戰的勇士,今特任命高仙芝爲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員、鴻臚卿、御史丞、安西都護府正使;李嗣業血戰小勃律,揚威石堡城,斬將搴旗,銳不可當,拜右威衛將軍;段秀實出使有功,封爲左金吾衛員外郎,安西別將;封常青封爲左金吾衛員外郎,安西郎將,一併到安西都護府聽用。夫蒙靈察年老體衰,安西氣候酷寒,着即退休。欽此。”
聖旨宣讀已畢,夫蒙靈察猶如五雷轟頂,他沒有料到,李隆基能夠在關鍵時刻選擇了高仙芝,將他棄之敝履。
夫蒙靈察太自信了,對於李隆基來說,國是家,家是國,所有的人都是螞蟻小民,沒有什麼不能拋棄,唯一的區別是誰更有用。當有新的替代品以後,用久了的東西,沒有使用價值了。
世間不如意事常**,報應來的太快了。轉瞬之間,夫蒙靈察現在成了一介白丁,失去了一切權力,再也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邊關大帥了。
一樣風景兩樣情懷,高仙芝在那一瞬間,他的人生經歷了大起大落,不僅是邊關大將,而且成爲了朝廷大臣,軍事政治雙贏,可謂揚眉吐氣。
高仙芝長出了一口氣,這些天的鬱悶都吐了出去,是啊,從地獄走向了天堂,真正的揚眉吐氣了。不過,高仙芝很清醒,這不是驕傲的時候,應該穩住架子。
高仙芝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叩頭謝恩以後,看到夫蒙靈察跪在地發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想想此人過去對自己的好處,頓時感到於心不忍,於是走前去,殷勤的將夫蒙靈察攙扶起來。
夫蒙靈察幾乎失去了思想,現在,他心裡只剩下了後悔,哪怕快那麼一會兒,一切都有不同。然而,人生總是由無數個不如意組成的,後悔又有什麼用!
在這一刻,曾經威風八面的夫蒙靈察大帥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