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損失的不僅是旗民,京城大小漢籍官吏、縉紳、士子聽聞這消息之後也都是忿忿不平,按大清《賦稅全書》規定,一品大員到生員、小吏都是免除丁銀的,若是所有田土都攤丁入畝,按章納稅,無形中不就剝奪了他們這一特權。
雖然心裡忿忿不平,可他們卻只敢低聲議論,在肚子裡暗罵,看到旗民有起鬨鬧事的苗頭,他們自然是大爲興奮,都是興災樂禍的冷眼旁觀,等着看好戲。
京師的異動,馬上就傳到了康熙耳中,康熙登時又驚又怒,這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當時老十四提議的時候,可沒幾個人在場,老四和老十四都是當事人,萬萬不會沒事找事做,想到這裡,他瞥了李德全一眼。
李德全侍侯康熙十數年,哪能不清楚康熙的意思,唬的立刻就跪了下來,磕頭道:“皇上,奴才立即在宮中嚴查。”
康熙仰臉默想了下,那日李德全並不在殿內侍侯,他這才微微點了下頭,面無表情的說道“恩,宮裡的規矩是該整治了,徹查此事!”
“喳。奴才尊旨。”李德全稍稍鬆了口氣,正欲起身。又聽康熙吩咐道:“傳旨,着在京二品以上滿大臣,在京八旗旗主、宗室親貴,八旗勳貴,八分鎮國公、男爵以上爵位者,即刻進宮。”
德全躬身退了出去,心裡暗自詫異,不過是件小事,康熙爲何要折騰出如此大的動靜?
待李德全退出,康熙便起身在殿裡來回踱步,攤丁入畝的根本,就是以土地的多少爲收稅的依據,若是下不了決心徵收天下所有土地的賦稅,必然又是弊端重生,旗民、士子、官吏若是仍按例免徵,不用幾年,馬上就有鉅額的土地掛寄在這些人名下,而且會越演越烈。
如此,攤丁入畝反而會成爲一大敗筆,康熙蹙着眉頭停了下來,長痛不如短痛,不如藉着這個機會先給他們敲敲警鐘。
隨着傳旨太監四出,京城很快就是一片忙亂,很多宗親王公都不在府邸,一衆僕從帶着朝服,擡着轎子,在大街上來回穿梭,徑往各大酒樓、茶館、戲園尋找各自的主子,一衆皇子阿哥、王公勳貴接旨後,儘管心中驚訝,卻是不敢有絲毫怠慢,換了朝服便匆匆趕往午門。
乾清宮,康熙端坐在龍椅上,眼神凌厲的掃了一眼翎頂輝煌,躬身肅立的一衆滿大臣,沉聲道:“列祖列宗歷經百年浴血奮戰,多少八旗子弟血染疆場,方換來如今大清一統天下,而今海宇承平不過二十餘載,爾等便奢糜放縱、耽於安樂,可曾想過今日之榮華富貴由何而來?
如今不過是風傳所有土地按章納稅,爾等便驚惶失措,惶惶不可終日,爲了幾許銀錢便自亂陣腳,朕還敢指靠爾等上陣殺敵?爲國捐軀?還能倚仗爾等維護大清江山?”
一衆皇子阿哥、王公勳貴大臣都未料到,康熙一開口,語氣就如此嚴厲,一個個都如芒在背,頓時就跪了一片,上書房大臣蕭永藻叩首道:“懇祈皇上暫息雷霆之怒,是有極少數不明事理的奴才鼓譟,不過,都已經驅散,並無不妥之處。”
“哼。並無不妥之處?”康熙冷哼了一聲,哂道:“不過二十年太平,你們就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了?就可以奢糜享樂,聲色犬馬了?你們捫心自問,土地從何而來?財富從何而來?沒有大清,你們又如何安享富貴,逍遙自在?
你們自個說說,現在的八旗子弟都成什麼樣子了?每日裡泡茶館、逛戲園,除了鬥雞玩狗、溜鳥吹牛,還會什麼?還有多少人開的硬弓,騎的烈馬?一個個眼裡除了銀子,還有什麼?
如此下去,不用二十年,八旗就徹底垮掉了,區區數百萬之衆,如何統御這億兆漢民、萬里河山?”
見蕭永藻一開口就碰了諾大一個釘子,滿殿文武大員都是噤若寒蟬,一個個心裡卻是腹誹不已,現在滿人風氣是不好,可也沒康熙說的那麼不堪,大多數子弟還是能征善戰的。
一衆皇子阿哥都清楚康熙這番邪火是攤丁入畝引來的,一個個也不敢貿然開口,自討沒趣,都在心裡暗罵老四,他倒是出京了,累及一衆兄弟在京受罪。
見衆人都默然不語,馬齊不由暗自着急,這豈不是更惹康熙腦火?略微沉吟,他才叩首道:“皇上萬金之體,不值當爲些許小事生氣,奴才們有錯,該打該罰,任由皇上處置。天下承平日久,八旗子弟有些嬌奢之氣,在所難免,十四爺海軍眼下正在招兵,不妨讓這些子弟到海軍裡去滾一滾,幾年下來,仍然是精兵捍將。
攤丁入畝,按章納稅,乃是徹底革除賦稅弊端之唯一良策,旗民見識淺薄,目光短淺,只看到自身利益,一時想不通,亦在情理之中,奴才等出去曉諭一番,他們定能體諒皇上苦心。”
馬齊說完,康熙亦是一言不發,馬齊登時就大爲惶恐,哪裡說錯了?還是沒合康熙心意?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一見這情形,不由暗罵馬齊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難道就不會更進一步?
康熙這是鐵了心要旗民帶頭納稅以做表率,以爲順利推行攤丁入畝打好基礎,只是,這帶頭表態,免不了要被一衆宗親王公嫉恨,但若因此而受康熙賞識,倒也是值得。略微猶豫,雅爾江阿便伏地奏道:“皇上,攤丁入畝利國利民,奴才願以身做則,名下所有田地盡數按章納稅。”
一見雅爾江阿表態,一衆皇子阿哥、王公勳貴無不在心裡大罵,卻是不敢落後,紛紛跟着表態,願意按章納稅。
見衆人服軟,康熙亦是乘熱打鐵,沉聲道:“攤丁入畝乃國之大政,旨在穩定朝廷歲入,維持地方穩定,必須全力推行。所有土地按章納稅亦是爲了更好的推行攤丁入畝,永絕賦稅弊端,爲大清萬世基業打下牢固根基。
旗民乃大清之根本,朕何嘗不知?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爾等回府曉諭屬下旗民,但凡旗民,有喧譁鬧事者,心懷不滿者,心生怨忿者,一律革除旗籍,操家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
一衆宗親皇族,王公大臣聽的心裡都是一跳,康熙發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