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
清輝如銀,如一層薄紗鋪展在基隆城上。
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東海國的京城已修造得頗具氣象。四周環城的炮臺棱堡雖尚未全數竣工,但城牆已經修築完畢,儘管城牆不高不厚,不過依着山水地勢,綿延幾近二十餘里,已是天下間數得着的大城了。
城中星火點點,如倒映着天河。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飲酒品蟹,以慶月圓良宵。近着城中心的貴家府院,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從雲天之外傳來。
基隆堡中,也是一派喜氣洋洋。堡內的士兵縱然因爲值守的關係,不得歸家,但趙瑜賜下的節日封賞,卻也豐厚了數倍,人人喜笑顏開。
堡後的小花園內,趙瑜、趙文、趙武三人,圍着亭中的石桌,對月飲酒,大聲談笑。桌案上擺滿了佳餚水果,水果多是來自於對岸,梨、棗、石榴、栗子,各地的,尤其以溫州的柑子爲多。用來祭月的果子也擺在桌上,圓圓的糕點如同天上的明月,正是後世所說的月餅。雖然傳說中月餅出自於在月下誓驅除韃虜的明太祖,但其實這時候已經有了中秋吃月餅的習俗,蘇東坡有詩云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怡,便是指此。只是餅的名字叫小餅、宮餅或月團,而不是月餅罷了。亭外,小孩子們在乳母的看護下一起嬉鬧玩耍。就在去年和今年年初,趙瑜的一後一妃又給他添了一對兒子,有了三子一女,陳正匯等文臣倒也不再逼着他納妃;不過趙瑜的子女雖不算少,卻仍比不上趙武。東海軍中定規,在外鎮守的校尉以上的將官,其家眷子女必須留在基隆。如在外納了妾侍,當其生子後,也必須送回,儘管趙瑜允許趙武例外,但趙武仍老老實實地遵守軍規,把妻子留在基隆,同時每隔兩三個月。便送一個懷了孕或生了子的妾侍回臺灣,幾年下來,子女繞膝已經有十一二個,這讓到現在爲止只有一個女兒的趙文羨慕不已。
三人地妻妾,坐在一旁。邊閒聊邊看着孩子們玩耍。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輕輕哼着時興的小曲。蔡婧用小刀把橙子切開,撒上了青鹽;而陳繡娘也剝了滿盤子的蟹肉蟹黃----這不是臺灣島上尋常吃的海蟹,而是趙武養在活水裡帶來的大閘蟹----配上了姜醋,一齊讓宮女送了上來。
趙瑜舉起筷子吃了兩口,鮮嫩的大閘蟹肉比起海蟹的確更合口味,抿了一口新釀地玉冰燒,他對趙武笑道:“還是這種螯絨蟹吃着香甜。武兄弟你在衢山靠着揚子江口。可真是飽了口福了”
趙武一仰脖,灌下滿滿一杯烈酒。哈了口酒氣,嘆道:“其實比起揚子江裡螯絨蟹。俺倒更喜歡油紙包乾糧和魚片”
趙瑜眉毛跳了一下,趙武說的當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油紙包的乾糧和魚片可是東海軍出戰時配給的軍糧
趙文抓起酒壺,幫趙武酒杯滿上,笑道:“武弟你去年不是帶艦隊去了高麗、日本?對馬、濟州都是你打下來地,何必看着別人眼熱”
趙文把話挑明,趙武也不再繞彎子,一拍桌,大聲道:“幾個小島算什麼?絞殺一羣土著又算得上什麼功勞?現在那些毛頭小子都跟俺平起平坐了……二郎你帶野戰部隊去支援長生島,俺這個鎮守外島的總督是插不上趟。但現在戰事已經結束了,要選人鎮守遼南,爲何不選俺,而讓陳五去俺那點不如他?若讓俺當上遼南總督,一年內,俺便把整個遼南都給你打下來”
“就是怕你會這麼做,所以我纔不讓你去。”趙瑜心平氣和地說着,看看亭外,三人的妻妾兒女還有一衆宮女都被趙武的聲音驚得望了過來。他一擺手,示意衆人往外退去。
“難道遼南不好?那塊地可不比臺灣小”趙武反問道。
“遼南是不錯,地面夠大,土壤肥沃。不論種田放牧都是塊好地,而且那地方山高林深,有得是上好地造船木料。物產也豐富,各色獸皮藥材都是一等一的上品。”趙瑜一條條的贊着遼南優點。
“但是”他話鋒一轉,“你想過沒有,要保住這塊地,我們東海要在那裡放上多少兵?……至少一萬啊現在只守着長生、旅順,有兩千陸軍、一千水軍就已經綽綽有餘,但要守好遼南,陸軍要增兵到八千,水軍也要增加到兩千人”
“但遼南的出產足夠支持我們部署那麼多兵”趙武不服氣的反駁着,“再多一萬也夠”
“沒錯,三四萬都足夠”趙瑜附和了一句,又立刻反問道:“但值得嗎?說到土壤肥沃,南洋的哪塊土地不肥沃?說道地面廣大,南洋的島嶼又有多少?要放牧,有濟州島,還有在日本北面地蝦夷島放牧幾十萬匹戰馬都夠地。要樹木,這臺灣島上,又有多少上好的巨木藏在山中?要藥材獸皮,有長生、旅順在,過上一年半載,女真人又會拿着過來賣。而這一切,都不需要我用上一萬人去駐守……”
“南洋地島嶼,殖民的村寨自己就能把土著解決,放牧地島嶼,有牧人就夠了只要照常派戰船過去巡視,根本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也不用付出額外的軍費和糧草,更不用花錢修築軍營和寨堡,這些遼南能比得上嗎?……殺頭買賣有人幹,虧本生意誰願做?吞併遼南雖然算不上虧本,但也絕非多賺錢的買賣,棄之可惜食之無味----雞肋而已”
在趙瑜看來,遼南的那點利潤根本不值得讓他把東海六分之一的兵力投放到他難以直接掌控的四五千裡之外,他與趙武不同,是精打細算、小心謹慎的性格,危險性和收益不成比例地生意。他是絕對不會做。他一句句的訓斥着,連同文武二人一起:“做生意,有了三成利潤。就已經一般人心滿意足;如有一倍之利,那是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去搶着做;而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便可以讓人捨生忘死;但若是有着不冒風險就有百分之五百地利潤的買賣,誰還會爲那個百分之三百冒生命危險?起碼我不會,你們……會不會?”
趙文、趙武啞口無言,好半天,趙武猶猶豫豫的開口。“可是那麼大的一塊地啊……”
“大宋更大在吞掉大宋之前,沒必要把過多的精力分散到北地去----要分清主次----留下兩個據點就夠了。”
趙瑜一通訓斥,過節的氣氛蕩然無存。向亭外看去,女人孩子們都靜靜站在十丈開外。他苦笑着搖搖頭,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招招手。“過來罷,沒事了”
拿起酒壺,先給趙文趙武滿上,又給自己到了一杯。嘆了口氣:“喝罷,今天是高興地日子,何必說這些敗興的話”
趙瑜刻意安撫,氣氛緩和下來。吃喝一陣,趙武又問道:“那二郎你命俺回島上,到底是爲了什麼?總不會爲了一起過中秋罷?”
趙瑜笑道:“是讓你見見你自家的小子。你在外面一年也回不來一次,他們站到你面前。你都不認識。”
趙武皺眉向小孩子們那裡看了看。的確分不出個一二三來,“管他們那麼多。只要跟俺姓就夠了與其窩在家裡,還不如在外面痛快。”他對趙瑜道:“二郎。如果你要把俺調回來坐班房,俺可不幹”
趙瑜搖頭失笑,也就是趙武會這麼跟他說話,若是有其他將領敢明着說寧可在外,也不願調回中樞,他當時就會把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一貶到底。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趙文笑道,“二郎讓你回來,也是另有任用。等你陪陪老婆孩子,過上一陣子,就讓你去昌化。”
“昌化?”趙武驚訝地叫起,從衢山總督轉任昌化,那可不是調任,是貶官了,“俺可不會開礦”他立刻搖頭。
“不是讓你去開礦,是讓你去做南洋總督。”趙瑜說道
當年的瓊州之亂,已於一年前平定。在東海水軍的協助下,三千廣西刀牌手從島北登陸,一日之間,佔據瓊州近兩年的賊王居想便告伏誅,瓊州順利光復。但除瓊州以外,瓊崖島上其餘三軍昌化、朱崖、萬安,卻都落到了東海地手中。根據趙瑜和童貫之間的秘密協議,瓊州守兵不出本州地界,而東海也不得入瓊州一步。同時東海還要保證每年的土貢不得斷絕----所謂土貢,地方向朝廷進獻當地土產,有時也會摺合成銀兩,是一個地方歸附王化的象徵,並非稅賦,其實是很小的一個數目,通常是上貢朝中後,會供給太廟使用,而這三個軍每年要上繳的土貢是幾十簍高良薑,以及三四百兩白銀----僅此而已。
此三軍,對大宋來說只有流放犯官之用,只要不明着脫離大宋,由誰來管治並無區別。而對於東海,卻不僅僅是石祿鐵礦那麼簡單,而是掌控南洋的基地。
“南洋總督?那衢山呢?”趙武問道。
“由陸賈接任。”趙瑜道,“武兄弟你應該也聽說了,最近工部地探礦隊,在麻逸又現了一個大銅礦,連同前次在這臺灣島上現地金礦,奴工的人手是越來越缺。不再想辦法開闢新地奴工來源,許多計劃就要耽擱了”
“不是在遼南捉到了一萬多奴工嗎?先用他們頂上不行?”
趙文立刻訓道:“別說蠢話北人南來,三個月內就會死個精光,哪能那麼浪費”見趙武低頭受教,他又道:“交趾四王爭位,爭到現在也沒爭出個結果,李乾德的三個弟弟和黎伯玉都不想再打了,再想從他們手上弄到俘虜,也越來越難;而占城也有新王登位,前些日子還受了大宋地冊封----真不知道他們的貢使是怎麼跑過去的----其國中一旦安定,我們混水摸魚也難了。這兩個最主要的奴工來源即將要斷絕,所以……”
“所以要派武兄弟你過去”趙瑜接口道:“我給你一支艦隊,五千水兵,從明年起,不論你用什麼手段,每個月你都要給我上繳三千奴工。”
“三千?”趙武驚叫。
“沒錯,三千”趙瑜點頭道,“環南洋的國家這麼多,麻逸、三島、勃泥、三佛齊、真臘,你可以隨意攻擊,戰利品照規矩上交三成,其餘你自行分配。我只要人”
趙文也道:“莫說麻逸、真臘,就是交趾、占城,只要你覺得有把握,也可以去他們那裡做做生意。香料等各色南洋特產,從我們東海控制的島嶼上就有出產,可以直接供給大宋,他們這些小國能提供的,也只有奴隸了……記着,別掛東海旗”
趙武聽得興致高昂,搓着手笑問道:“掛骷髏旗也可以嗎?”“當然”趙瑜大笑起來:“就是讓你做回老本行”
“知道了”趙武獰笑起來,“當年的本事不知還剩幾成,正好用土著來練練”
“當年因爲兵力不足,無法控制地方的反抗,纔不得不用貿易來交換奴隸,但現在,我們已有足夠的實力”趙瑜站起身,走到趙武身邊,按着他的肩膀:
“去把南洋給我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