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前的廣場上趙瑜和陳五兩隊已經會合。跟趙瑜那隊差不多陳五率部突襲西門和南門是也沒有受到任何阻礙。除了有個倒黴鬼不小心扭傷了腳完全可以說是零傷亡。大約還剩七十人隊伍齊聚在這座六丈多高的三層閣樓下仰頭等着上面的命令。
鐘鼓樓上更漏中的木箭早已降到子時刻度之下但應該去敲鐘的更夫已被砍死在二樓。今夜從三樓的千斤鐵鐘上不會再傳出大觀三年的新年鐘聲。
這座樓是縣城內最高的建築。佔據了這座制高點縣城內的所有動靜都能盡收眼底。現在趙瑜、陳五等頭領就站在最頂層仔細觀察着西面不遠處縣衙內的情形。
四進的縣衙大半都在黑暗中只有幾盞燈籠在閃爍。唯有最後一進也就是知縣章渝所起居的院子還燈火通明。海上的漢子視力多半極佳如鷹隼般銳利都能清楚地看清院中的活動。遠遠的望去那院子中氣息平靜也沒有一個人在慌亂的跑動看起來裡面的人還沒有察覺到異樣。
觀察了一陣趙武突然開口“看那狗官刮錢的本事也不像是蠢貨怎麼到現在還沒覺?這城裡可是連爆竹聲都沒了”
“沒有覺豈不是正好”陳五聞言冷道“省得多費手腳。”
趙瑜笑道“五哥說得是正理。說起打仗對手自然是越蠢越好。”
一個李姓頭領聞言摸着鬍子感嘆道“要說起蠢這章知縣還真是最蠢的。俺還從沒打過如此容易的仗呢都佔了縣城了兄弟們連塊皮都還沒破就算去年打洋山寨時都沒這麼輕鬆過”
“輕鬆?”趙瑜失笑“李家哥哥你只見我奪門占城不費吹灰之力卻不見我在事前又花了多少心血撒了多少金銀。三年謀劃半年準備衢山島上的半個月辛苦難道哥哥忘了?我事先做了那麼多功課有心算無心下若還不能一鼓而定那最蠢的就是我啊”
趙瑜的話讓樓內陷入一陣沉默。
“原來如此”趙武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俺說怎麼覺得那麼熟呢”
趙瑜衆人一齊看向他不解趙武是何意。
趙武摸摸腦袋笑着細細分說“俺去歲去明州在酒樓里正巧遇到京城霍四究【注】的弟子說三分。正說着東吳周郎火燒赤壁一事。那周公瑾和諸葛孔明也是連番用計什麼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詐降【注2】真真費了幾個月但到最後借了東風一把火燒盡八十三萬大軍卻只用了一晚。二郎這次做的卻不比周郎差多少隻不過俺們浪港兵少要是有了三五萬人這兩浙怕不也能奪下來。”
“小武”趙瑜喝了一聲“此話莫要再說傳出去給人聽了倒說我不知羞。”
趙瑜說着眼睛的餘光卻瞟向陳五。看見他兄長的心腹陷入沉思趙瑜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趙瑜同父異母的長兄趙瑾今年虛歲二十比趙瑜年長五歲。這趙瑾勇猛果敢神力兼人在這幾年浪港海盜的擴張過程中身先士卒戰功甚著因此深得人心。而且他還是趙櫓嫡子母舅也是一方大豪論勢力確比趙瑜強得太多。不過趙瑾並非沒有缺點由於少年得意少不得有些驕橫且分外容忍不了下面的人對他不敬。想那趙武就是因爲說錯了句話就給扒了褲子狠打一頓。趙瑜派趙武而不是性格更穩妥的潛入烽火臺做內應未嘗沒有避讓趙瑾的意思。
反觀趙瑜身爲庶子雖然他仗着先天性的優勢控制了浪港寨的財權但畢竟槍桿子裡出政權手上沒兵什麼都是白饒。由於年紀幼小他之前只有兩次在趙櫓的指揮下參加海戰的經歷在海盜們的心中算不得什麼。爲了獲取兵權順便拉攏人心趙瑜纔在半年前策劃了這次偷襲行動並想盡辦法讓趙櫓點頭同意他親自帶隊。而奇襲隊伍中都是浪港軍內的精銳一旦能獲取其中一部分人的信任再加上手上的財權趙瑜自然也有了跟趙瑾分庭抗禮的實力。
至於‘三年謀劃’云云倒是趙瑜吹出來的當初他幫至善到觀音廟中出家養老時只是有了一點構想真正定計還是半年前。不過要是能給自己的形象加點分趙瑜並不介意扯些無傷大雅的謊。而趙武的比喻雖然不倫不類但接得也恰到好處使得趙瑜更被看重幾分。卻不知趙武是真的有感而還是突然變聰明瞭。
幾人扯着閒話卻都是在等觀音廟中至善、的動靜。聯絡廟中的人已經派了出去等他們收到消息出來把住縣衙後門趙瑜這邊也就可以行動了。
“來了”趙武指着西北面高聲叫道。幾點火光排成一線整齊的從觀音廟的位置魚貫而出向着縣衙最北端奔去那裡即是後門。
“走莫讓三叔久等。”趙瑜說着率幾人下得樓去點起部衆奔向縣衙大門。
昌國小城方圓不過兩裡。縣衙也就只有三四畝大小四面圍牆僅高八尺還不及普通莊子裡的大戶人家。不過若是縣衙中有足夠的守衛要想攻打還是有些麻煩。但在今夜這個問題並不存在。
趙瑜等人在鐘鼓樓上早看得分明。縣衙前院中除了正門和儀門前尚有燈火連南監【監獄】和門子房【注3】都是暗的值班人手之少可想而知。這也多虧了章知縣他生怕僱來的門子會揹着他私吞錢財向來是用貼身的小廝兼職守門收來的門包也是二八分賬自然他本人要佔大頭;至於南監中的犯人有錢的繳錢回家過年沒錢的刺配遠惡軍州這監獄從來不留人過夜。
既知衙中尚無防備趙瑜行事也就沒有太多顧忌。殺到面闊三間的縣衙大門前也不撞門卻命趙武拿起鼓槌把那門前的鳴冤鼓連敲了十幾下。鼓音震盪聲震縣衙內外。
趙武不是在敲着玩。這鳴冤鼓非有重大冤情不可敲不過一旦敲響守大門的役卒就必須馬上出來接收訴狀並飛報知縣升堂審案。趙瑜打得如意算盤如能用鼓聲把大門騙開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再用斧頭砍開大門也不遲。
很快只聽得鼓後的小門咿呀一響一個老兵就罵罵咧咧的從半開的門中探出半個身子。他只擡眼那麼一看便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啊呀’一聲大叫就想把身子縮回門後。只是他反應慢了些一把板斧呼嘯着飛了過去生生的嵌入他天靈蓋中趙瑜回頭一看陳五氣定神閒地站在他身後那柄斧頭便是從他手中甩出來的。
把老兵的屍拖走趙武帶了幾個嘍羅率先衝進去。幾人轉到大門之後卸了門閂搬開堵門石就把大門打開。衆人遂一擁而入。
大門之後就是一條數十步長的青石板路直通着儀門。路左邊的南監路右側的寅賓館和三班院都暗黑無光。倒是寅賓館和三班院之間供着土地和衙神蕭何的雙祠院中尚有幾注香火。
走過石板路來到儀門前。這儀門是爲禮儀之門也是縣衙大堂的正門非大事不開。平常所用的是儀門東側的小門也稱生門。而西側的死門只有把要處刑的犯人拖出去時方纔使用。
趙瑜方纔從鐘鼓樓上看得很清楚除了門前的燈籠儀門後側亦有燈光透出當是有人在門房中值守。不過這次卻無法故計重施用鼓聲把人引出。趙瑜看看面前的三道門死門太晦氣那是決計不能動的而儀門鑲釘包鐵也不是動斧子的好對象。他擡起手對着右面一指幾個嘍羅就持斧衝了上來甩開膀子斧鉞掄圓去劈那生門。
手起斧落很快木門就被砍開一道口子門閂露了出來。一個嘍羅從腰間掏出一把匕去挑那門閂。一挑、兩挑挑得幾下只聽門後哐哐兩聲卻是挑開的門閂把抵門槓一起帶倒了。趙武上前只一推門便開了。
生門一開趙武就領人衝入門中。進門後他左右看看附近唯一透着亮光的自然是門房。趙武幾步跨到門房前左腿一擡一腳把門踹開。
那門房中一盞油燈昏暗裡面的五六人都穿着弓手服飾。幾人喝得爛醉圍着一張方桌呼幺喝六桌上擺的海碗中的幾個骰子還在滾動卻是在賭博。這幾人賭得昏天黑地聚精會神連斧頭破門的聲音都沒聽到。見趙武等人衝了進來幾個弓手茫茫然站起身渾不知生何事。趙武懶得多話舉斧就砍弓手們早是爛醉如泥連還手之力也沒有隻聽得幾道慘叫伴着斧頭入肉之聲很快就安靜下來。
揮斧連殺數人趙武方覺得心滿意足。伸舌舔着濺到嘴角上的血跡他提斧離開門房。出了門卻見趙瑜、陳五一齊望着北面。趙武心中奇怪扭頭看去只見縣衙後院一片火光沖天而起。至善、已經忍不住在後面動手了。
呵呵笑了兩聲趙瑜快步前行聲音從前面傳來“莫要再耽擱我們費了如許力氣卻不要給三叔他們撿了便宜。”
衆人齊聲應是追上去緊跟在趙瑜身後。
剛繞過大堂趙瑜突然定住。衆人也一齊收步往前看去。
卻見着前面的屏門中開。十幾個男女神色慌亂地跑了出來。中間簇擁着一個五短身材肥頭大耳的官人。此時不需多猜自是知縣章渝無疑。這夥人一出門就看見一羣黑衣人堵在前頭卻都愣住不敢稍動。
隔着五六丈兩夥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着只聽得後院燒着的木頭噼裡啪啦的作響這裡卻沒一個人出聲。
許久。
還是趙瑜先打破沉默仰天哈哈大笑“本想出手逮兔子不成想兔子自己卻撞上來。”一陣笑罷他頭一低叉手行禮朗聲道“草民浪港趙二見過章明府【注4】。今日不請自來卻是給明府拜年。祝明府大吉大利新年如意”
趙瑜自報家門聽得章渝臉色數變。他一咬牙劍指趙瑜大喝道“你這賊子持械率衆攻我縣衙可是想做反?想我朝堂之上有聖君賢臣軍旅之中又有精兵名將。爾等海寇雖能猖狂一時只待天兵一到必化爲齏粉。爾等若是識作就快快退去本縣以身家性命保你無事。”這話說得義正辭嚴不過如果他不是一邊說一邊抖也許會更有些效果。
趙瑜輕輕笑了起來跳動的火光把他嘴角的笑紋映成黑色的溝壑落在章渝眼中只覺滿目猙獰“我等都是大宋良民如何敢做反。不過我等當賊久了倒想弄個官做做。只是識不了幾個字考不上狀元思來想去卻只得了一個辦法……”
趙瑜眼眉一挑麪皮一翻滿身的殺氣騰騰
“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注霍四究據孟元老《東京夢華錄》第五卷載崇、觀年間汴梁城中說三分(三國志)的最有名的就是此人。
注2三國演義的架構在宋朝就已基本成型。舉個例子如洪邁在《容齋續筆》卷十一中載“關羽手殺袁紹二將顏良醜於萬衆之中。及攻曹仁於樊于禁等七軍皆沒羽威震華夏曹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其功名盛矣。”這段中的第一句豈是正史分明就是演義。
注3這門子不是守得縣衙正門而是守得大堂和二堂之間的屏門由知縣私人僱傭想私下裡見知縣必須要通過他們。至於正門、儀門自有衙役看守。
注4明府“明府君”的略稱。漢人用爲對太守的尊稱。《漢·龔遂傳》“明府且止願有所白。”《後漢·張湛傳》“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輕。”唐李賢注云“郡守所居曰府府者尊重之稱。”唐以後多用以稱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