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據《漢書?藝文志》言經二傳十。可見自從魏晉諸儒文言入經,而《易》非古,註疏傳誦者苟且因循以至今。呂祖謙呂公通過精心考證,將《易》恢復其舊。而後朱子沿用呂本,但對於書中文字闕衍謬誤,沒有來得及全面訂正。”
吳澄偷偷看了一眼程紹開,見他沒有反應,低聲說道:“弟子yù重加修訂,以呂公古易本**,每卦先列卦變主交,每交先列變交,次列象佔。十翼也各分章數,其訓解各附句下,音釋考證於經則附於每卦之末,於傳則附於每章之末。”
吳澄好不容易抓住機會說完,終於鬆了一口氣,雖說他非常有主見,但程紹開畢竟是他的授業老師,而呂祖謙、朱熹畢竟是他的先輩,《易》又是自古以來最爲天下學子關注的一本着作,自己還不到而huo之年而yù重新修訂《易》,不知先生會不會說自己自不量力。
程紹開撫掌道:“以幼清之學,早應該重新修訂《易》,以爲師之意,不僅《易》,甚至《尚書》、《書》、《詩》、《春秋》、《禮儀》都應該重修修訂及註解。”
“老夫縱觀大宋,非老夫狂言,此事亦只有幼清能做到。”
“先生過獎了,”吳澄有些高興,詢問道:“世人多疑古文《尚書》爲僞書,弟子曾計劃以今文《尚書》爲藍本,取其中二十五篇自成卷帙,以區別於古文《尚書》;又將原書各篇開頭的小序合併在一起,放在全書後一部分;至於孔安國孔公的一篇序文,也附錄書末。”
“先生以爲如何?”
“老夫對此書研究不大,不過幼清要記住一點,無論今文如何修訂,皆要合乎古義,這纔是正道,這纔是其可取之處。”
“多謝先生指點。”吳澄謙虛拱手。
老爹吳樞也忍不住好奇問道:“幼清莫不是對《詩》也有修訂的想法?”
吳澄點了點頭,道:“父親大人,幼清正有此意,自漢代以來,解說《詩》皆以《詩序》爲本。尤其以毛公將《詩序》分置於各篇開頭爲甚,使後世讀書人往往侷限於只從序中去探索詩之大旨。”
“確實如此,”父親吳樞點頭,道:“朱子亦深斥其失而索xìng去掉序文,莫非幼清而另有打算?”
“其實亦非需要多大改動,”吳澄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幼清計劃按照朱子所定,刪掉各篇開頭之序,以避免其hún淆於《詩》正文,使之以詩求詩,而不爲序文所huo。至於詩篇次第,亦酌情加以調整,使其編排更爲合理便可。”
“嗯,如此一來,倒也算是幼清的一件功勞。”
“至於《春秋》,幼清亦有打算。”看來吳澄是早已有準備,隱居的他並不是整日吟詩作對:“漢儒對於《春秋》三傳,專門守殘護缺,不能貫穿異同而有所去取;唐代啖助、趙匡、陸淳三位先賢始能信經駁傳,多得其本義,但仍有若干失當之處。”
吳澄慷慨說道:“爲此,幼清打算將《春秋》再加審訂,編爲七綱八十一目,解說以左氏爲主,兼採諸家傳注,而參之以己見,旨在使學子知道《春秋》史筆有一定之法,相信**無不通之例,從而避免望文生義,誤解聖賢之言。”
程紹開和吳樞相視看了一眼,兩人心中皆大爲安慰,剛開始還以爲吳澄只想修訂《易》,想不到吳澄心中早已有所準備,不但連《易》,甚至其他聖賢之書都有了計劃。
吳澄說得有些得意忘形:“《儀禮》十七篇尚不完備,幼清計劃從《禮記》、《大戴禮記》、《小戴禮記》以及鄭玄《三禮注》等廣泛攝拾,編成《儀禮逸經》八篇。”
“這八篇分別是即投壺禮、奔喪禮、公冠禮、諸侯遷廟禮、諸侯釁廟禮、祈帝於太廟禮、王居明堂禮。”
“另外尚需從《大戴禮記》、《小戴禮記》中採摭,編成《儀禮傳》十篇,即冠儀、婚儀、士相見儀、鄉飲酒儀、鄉射儀、宴儀、大射儀、聘儀、公食大夫儀、朝事儀。”
“莫非友情計劃仿照朱熹《儀禮經傳通解》之例,按照古人行禮之節次編纂經傳文字。”程紹開好奇問道。
“先生高見,弟子正yù如此。”吳澄自豪說道,他在隱居草廬之時,讀書破萬卷,就是爲了今日做準備。
“如此編訂,條理顯得較爲縝密,甚好。”程紹開還有什麼好說的呢?自己有這麼一個能幹的弟子,也算是沾了幾分功勞。
“好是好,只是無奈囊中羞愧,不知何來錢財刻印。”吳澄有些不好意思。
一旁的郭平,聽得頭暈腦脹,按照他半桶水的,也只聽了一個皮毛,終於等到了機會,有點驚訝問道:“吳先生,這刻印怎麼還要自己掏錢?”
“刻印才能成書?成書方能傳頌天下?”程紹開有點無奈說道,吳澄隱居好幾年,家中確實錢財不多,自己有心相助,可是囊中更是羞愧。
“呵呵,”郭平笑道:“吳先生莫要擔憂,張大人曾言保護着作不得他人侵犯,若有犯者追人毀版,斷罪施刑。”
“《西遊記》刻印數萬卷,獲利不知幾何?屬下都不曾聽張大人要自己掏錢。”郭平笑道:“最新的《石頭記》第一卷,已刻印上萬卷,據說已買到了臨安,張大人這小子有錢得很啊,何嘗見他自己掏錢了?”
衆人吐了吐舌頭,以爲郭平有誇張之意,郭平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書,遞給吳澄道:“這就是張大人的《石頭記》,不貴,每一卷只需1o文錢,而且這一次石頭記還不知道張大人打算創作多少卷。”
“1o文錢雖不多,可禁不起刻印得多啊,聽說張大人與出版局五五分成,又或許是四六,屬下也不是很清楚。”
“凡學子皆可拿自己的着作到出版局,出版局看得上就幫忙刻印,學子又可以出版局談好籤約,是四六還是五五,又或許三七,聽說皆有份額限制,屬下也不是很清楚,只有出版局看不上纔要自己掏錢刻印。”
吳澄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接過《石頭記》翻了一下,馬上就被吸引過去。一路上衆人遊山玩水,郭平也不怕麻煩,凡是三人所要求之事,馬上就去辦,就算是一時辦不好的事,也記下來到了地方馬上辦好。
就連吳澄想找機會伺候一下自己的老父親也沒地方插手,凡是種種,伺候到頭尾,無一不爽,一日,吳澄在程紹開面前嘆氣道:“張大人有此才華,又有此下屬,可見此人虛懷之心,何曾事不成也,大宋有此子,幸哉。”
“幼清難道也心動了?”程紹開壓低聲音問道,自己好不容易把吳澄勸說出來,難得他竟然自動讚揚一個人,要知道吳澄就連朱熹也不放在眼裡,只是他嘴裡不敢說而已。
“這是經學,這是,這是話本。”吳澄手中拿着三本厚薄不一的書,一字排開,分別是《辯證唯物主義》、《石頭記》、《西遊記》,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幼清自幼觀天象,天象本應今年生鉅變,然而不知何故,雖搖搖yù墜但卻始終未有變故。”
“前些日子,幼清無事,重新再觀天象,現荊湖一帶竟然出現新星,幼清屈指一算,正是這顆新星托住了搖搖yù墜之天象。”
“莫非這就是幼清答應出山的理由?”程紹開雖知道吳澄多才多藝,卻沒想到他隱居竟然是這個原因,自己若是早些知道,非罵他一頓不可,大丈夫當救國覆亡,怎麼就願意隱居山崖了呢?
“現在,幼清也不知道。”吳澄失落的翻着張貴的手稿:“不過幼清倒是很樂意見一下這個人,倒要看一下這人有什麼出奇之處。”
程紹開暗中笑了笑,知道這個滿腹經綸的弟子向來不服人,想不到現在竟然還有這麼一個奇才壓在他前面,把他的傲氣壓一壓,可喜可賀之事。
到了江陵,已將近七月。
“停下來。”郭平突然揮了揮手,只見他眉頭緊皺。
吳澄好奇的看了一眼這個謹慎、穩重的將領:“郭將軍,怎麼回事?”
“有人。”郭平也有點奇怪:“騎兵,莫不是張大人過來了?”
“不是說離江陵還有將近大半天的路程嗎?”吳澄有點疑huo問道:“不會是張大人吧?”
郭平謹慎的讓隨行的士兵把吳澄護在身後,等他們剛擺好陣勢,一隊約莫十人不到的騎兵小隊出現在眼前。
領頭之人臉帶笑容,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雙眼炯炯有神,不是張貴又是何人。
“吳先生不遠千里而來,張貴有失遠迎,請吳先生恕罪。”隨着戰馬呼嘯而至,張貴那特有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振奮起來。
隨行的護衛聽到這個聲音,連忙讓開路,張貴轉瞬即至,躍下戰馬來到吳澄跟前:“後進末學張貴,見過吳先生。”
張貴雖知吳澄大名,卻沒想到吳澄還這麼年輕,不過吳澄成名甚早,是天才的兒童,自己向他學習也是應該,才人嘛,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最重要的人,況且自己知道的亂七八糟的事,還要藉此人之口告訴大家呢。
吳澄也沒想到張貴如此年輕,又是如此看重自己,一下子有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連忙拱手道:“張大人博學見聞,爲國爲民、盡忠義,幼清豈敢受張大人大禮。”
吳澄,心正而量遠,氣充而神和,博考於事物之賾而達乎聖賢之蘊,致察於踐履之微而極乎神化之妙,正學真傳,深造自得,實與末俗盜名欺世者霄壤不同,吳澄纔是真正的博學見聞之才,張貴只不過是冒充而已:“張某不過氾濫之輩,不知深淺,吳先生不遠千里而至,張某大幸也。”
“張某時感孤寂,只有吳先生可解張某心中之huo,恨不能親自前往布水谷,拜見吳先生,今先生親至,張某實在感jī萬分,還請吳先生解huo。”
吳澄還有什麼話好說呢?一個節度使、荊湖置大使、沿江招撫使能這樣對自己?自己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於是連忙把程紹開和吳樞介紹給張貴。
“吳老先生,”張貴拱手深深行禮,認真說道:“張某不才,願代替天下人謝吳老先生爲大宋生了如此嬌兒。”
哪有父親不喜歡聽到讚揚自己兒子的話?吳樞大喜,連聲說不敢,但是表情卻暴1ù了他的感情。
張貴繼續說道:“江陵城已爲吳老先生準備了一座大院,只等吳老先生前往居住,若有不習慣之處,張某願以江陵舉城之力,任由先生挑選。”
吳樞更是不敢,不過心中卻下定了決心,若江陵真的如張貴說得這麼好,自己就是把家遷到這裡也無妨。
“程老先生,”張貴神sè有幾分嚴肅起來:“象山學院主講虛位以待,還請程老先生無論如何都不要推辭。”
程紹開大吃一驚:“大人,萬萬不可,象山書院主講之職,老夫愧不敢當。”
程紹開本應自創道一書院,接下來就是主講象山書院,提倡合朱陸兩家之說,張貴只不過是把他的步伐提前一點而已。
張貴笑了笑,程紹開以爲他只是開玩笑而已,卻聽到張貴說道:“這不是張某一個人意思,陸心源陸老爺子給的建議,陸常平也已經同意,還有謝枋得謝老他們也上書。”
程紹開還是不依,張貴只好說道:“程老先生難道就不願意爲大宋出一份力量?”
“爲大宋,某就算是捨棄殘軀也不足惜。”程紹開認真說道。
“那就行,那就行。”張貴神秘笑了笑。
夜裡,張貴拿出陸心源的信,把衆人招待到陸心源的老窩。及夜,吳澄輾轉反覆,怎麼也睡不着,正想開門出去,卻看到張貴就在門口。
“吳先生,睡不着?”張貴笑了笑,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若秉燭夜談?”
“張大人果然是爽快之人,”吳澄看到他手中的酒壺,突然笑道:“莫非張大人也是。”
若干年後,吳澄刻印了《易》、《詩》等一系列的古籍,又着《天文》、《地理》、《化學》、《物理》等一系列奠定後世展的今籍,成爲大宋帝國最着名的人物,但後人研究人員都現,着名上卻寫着:吳澄、張貴合着。
書中觀點鮮明,往往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開大宋一代學究之風,創造了大宋前所未有之輝煌,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吳澄常年隱居,喝酒解悶,酒量自然不錯,張貴這兩年更是泡在酒罈子裡,兩人秉燭夜談,一直到天亮,張貴因爲要操練,所以才告辭而去。
吳澄哪裡還睡得着,信步走出陸府,卻現鄉村早已熱鬧起來,只見張貴、郭平等人正在操練,人數雖少,但是聲勢可不弱,在這小隊伍之後,讓吳澄感到奇怪的是還跟着一個瘸腳的漢子孤零零的跟在一起操練,動作雖然不甚伶俐,但卻有招有勢,頗爲認真。
吳澄覺得奇怪,看了一下身邊只有一個漢子帶着他的婆娘及三個娃娃,好奇問道:“這位小哥,那人怎麼穿着打扮都和其他人不同。”
這人卻是恰好回家的馬良鐵,馬良鐵搖了搖頭,道:“那人叫王磊,已不是均州軍士卒,他曾經受過傷,退役之後經營王氏馬車行,跑陸家莊到江陵城的馬車呢?”
吳澄暗中覺得奇怪,怎麼馬車不是富貴之家所用,聽這人這麼一說,江陵倒是常見之物?不過吳澄覺得這個叫做王磊的人雖不再是士卒,可是還把自己當成士卒,倒也難得:“莫非這位王小哥的馬車任何人都可以坐?”
“可不是,我們正要坐王小哥的馬車去江陵城,也不貴,一個人不過一百文錢。”馬良鐵笑了笑,覺得這人的問題有點奇怪。
這人怎麼這麼說話?一百文錢還不貴,看着這人也不過是粗布麻線,有點生氣道:“這位小哥是做何營生?一百文錢可不少了吧。”
“在下不過一名苦力而已,就在江陵城內乾點力氣活。”馬良鐵的脾氣還算好,雖然知道吳澄有點看不起自己的意思,倒也沒有絲毫不悅,自己本來就是一名苦力,也沒有說錯。
吳澄聽他說話有理有節,倒也不再小看,試問道:“這就是小哥的娘子和娃娃?”
“嗯,我們在江陵城內租了房子,婆娘在家也沒事做?準備搬過去找點營生補貼家用。”馬良鐵笑了笑,道:“聽說葛氏裁縫店要招幫工,到時打算讓娘子去看一下。”
“不過還得過一兩年,等娃娃大了一些再說,聽說江陵城內要修建幼兒園,就是把娃娃放在一起耍,也算是奇怪的一件事。”
“江陵的房子怕是不便宜吧?小哥一個人當苦力養家餬口可有點吃力了。”吳澄看着眼前的漢子曬得皮膚黝黑,有點悲天憫人。
“呵呵,還好。”馬良鐵笑笑,卻緊緊拉住婆娘的手:“也不算,先生是外鄉人吧?江陵城內的苦力可能賺不少錢,在下一個月也能賺五兩吧?有時還能得到一些獎勵,還好,還好。”
“五、五兩銀子?”吳澄有點吃驚。
“先生恐怕不知道,江陵有文人幫江陵日報寫一詩就可以獲利五兩銀子,可恨在下不識文字。”馬良鐵有些羨慕,但更多的是給自己內心加了一把勁,自己雖然不是文人,可不代表自己的娃娃不是?再說自己僅在江陵兩個月,就能粗略看得懂江陵日報,也算是進步。
看着吳澄不敢相信的眼神,馬良鐵從懷裡掏出一份江陵日報,打開其中一個版面,指着其中一詩,道:“就是這,先生可以看一下,上面還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呢?”
吳澄道了謝,接過來粗略看了一下,這是一個寫着“”兩個字的版面,上面刊登了不少文章,其中還特意指明瞭這是專欄約稿,值五兩銀子,最後還說道:凡自認可比者,皆可來稿,擇優錄取,稿酬豐厚。
吳澄看了一下這個名叫於石的學子所作的詩,果然是別有風格,筆力也頗深,不由暗中敬佩。
又看了一下其他文章,多是平平無奇的作品,最後把江陵日報交還給漢子,嘆道:“江陵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吳某小看天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