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皆是我大宋來日棟樑,起身吧,傳政事堂諸卿。”
趙煦聲音洪亮,龍行虎步於穩穩在御座落定,單手一招,郝隨尖細的聲音立刻傳遍整個大殿。
整齊的兵器擊地聲響起,以左相章惇爲首,曾布、許將等朝中重臣相繼入殿,自有小黃門將錦墩布好。
“今日殿試是爲我大宋掄才大典,朕已經親自擬定考卷,錄爲一甲者即授官職。”
“謝官家!”諸生齊聲言語。
隨後自有小黃門將一面碩大的屏風擡進大殿,用黃布蒙覆,內裡看不真切。
呂璟在內的諸生心中暗自思索之時,朝中各個大臣這位也神情不定,尤其是以章惇爲首的新黨中人,官家這怎麼突然就改了劇本了?
按照往年慣例,官家也只是在殿試上露個面,顯露皇恩,具體操辦還是政事堂主持,怎地今年居然真的要自己出題?
其他大臣心中猶豫的時候,章惇已經雙手一拱,徑直起身。
“老臣章惇容稟,殿試所取進士乃大宋根基,如此試題怎能不經政事堂簽押?”
滿堂寂靜!章惇這話裡的意思說明白了,就是覺的趙煦水平不夠,自己出題是在添亂!
這要是放在再往後那幾個朝代,章惇當堂就是被壓出去杖斃的命。
可如今是大宋朝,無論怎樣貶損老趙家,接連幾代帝王養成的好脾氣還是對國家有益。
“章相多慮了,此題朕已經傳召諸公審閱,只是體憐章相每日勞碌,纔沒有多言。”
呂璟身在下首,敏銳注意到了趙煦這話落下後,章惇的神色幾經變化,最終躬了躬手,稱讚了句官家聖明。
經歷過這一個小插曲,被遮蓋住的考題也終於到了揭開的時刻。
“良辰吉時,殿試開始!”
碩大的屏風被小黃門猛地揭開,內裡竟然無半點文字!
只有一副十分遼闊的畫圖,曲曲折折,不同的線條蜿蜒交錯,構建成不同形狀。
“近來有西方來客向朕獻此寶圖,言之爲天下堪輿,請諸生依此作策論千字,以兩炷香爲限。”
趙煦話音落下,自有宮中婢子爲各位士子送來筆墨紙硯,兩根厚實檀香也被同時點燃。
偌大的大慶殿鴉雀無聲,不只是許多新科士子陷入了沉思,就連政事堂相公在內的諸位大臣,此時目光裡也露出不少驚異神色。
只有一人,手中筆尖蘸以濃墨,已經開始執筆而書!
省試第三名,曾因軍功聲名直達天聽的呂璟!
沒有人再比他更熟悉這副堪輿圖了,因爲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西方來客敬奉,而是他在省試考卷中附錄!
“故作高明!”角落裡的錢克年嘀咕一聲,也開始揮筆書寫。
隨後李廌和朱勔也開始動筆,他們隱約從這副堪輿圖上看到了些熟悉的地方......
整整兩炷香的時間,章惇爲首的新黨和如今以劉奉世、李格非爲代表朝中僅存的舊黨,目光交錯間都有無數火花交匯。
新黨想要趕盡殺絕,而舊黨無疑希望通過這次科舉招攬更多後輩人才,留待後用。
誰能勝出?隨着小黃門將一張張考卷收好,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
“郝隨,把考卷給朕呈上來。”趙煦沉聲開口,目中充滿希冀。
“小的遵旨。”郝隨心裡泛苦,明面上卻依舊躬身將三百份考卷呈到了趙煦面前。
高大的御階上看不清楚趙煦的神色,不過隨着他手掌開始翻動考卷,下方所有士子都神情激動起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官家滿意,說不定當下就有一官半職賜下,日後更是必然官運亨通!
“安大人,官家這是?”侍御使來之邵嗅到了幾分不同尋常氣息。
安惇搖了搖頭,他最近一直在想辦法繼續攻訐舊黨官員,哪裡知道這裡面的內幕。
也就在二人悄悄言語的同時,一聲巨大桌案響動瞬間傳遍大慶殿!
來之邵心裡一驚,擡頭觀看時,卻發現一向脾氣不錯的官家趙煦已經勃然大怒!
“張正懷!”
“學生在,官家聖安......”下首一位士子忐忑無比的走了出來。
“即刻黜落功名,永不錄用!”趙煦直接將考卷扔到了郝隨懷裡,示意他當堂唸誦。
“圖爲天下,可參河圖洛書,是爲大宋將興之意,聖天子洪德在世,名相重將......”
不得不說,這張正懷文筆不錯,一篇堪輿圖讓他誇上了天,引經據典把哲宗和在場諸臣盡數誇讚了一遍。
若是往常,這等文章雖說不會高中三甲,但也不至於奪去功名,甚至嚴厲到永不錄用的程度。
只是如今官家趙煦滿腔怒火,任憑張正懷放聲哭訴,也還是被禁軍直接拖出了大殿。
“此二十人,此科不錄。”趙煦的聲音逐漸平靜下來,落在諸多士子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本來十拿九穩的進士及第,竟然要罷黜如此多人,這是爲何?
“我等寒窗十載,今日一朝盡失,還請官家言明。”
終於有豁出去的站了出來,這畢竟是文化未被閹割的朝代,在士子眼中,帝王也並沒有神聖到完全不可侵犯的程度。
“稍後朕自會命人詳解。”趙煦也並未斥責,開口之後徑直將大部分考卷交給了郝隨。
隨後被迅速傳給章惇爲首的政事堂諸位相公。
“朕只點一甲二十人,前五賜進士及第,由朕親授職事官,其數皆賜進士出身,由吏部擇日授官。”
趙煦言語完畢,徑直將考卷遞給了郝隨,神色沉默的可怕。
“朱生諱勔者,殿試連登黃甲,賜進士出身。”
隨着郝隨尖細的聲音不斷在殿中響起,政事堂諸公色變的同時,僥倖中舉的士子們早已經激動難耐。
朱勔更是握緊了雙拳,他哪裡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高中進士,縱然平日裡看似不以爲意,真正中舉的這一刻,他依舊歡喜到癲狂!
眼神瞥了前方安坐的呂璟一眼,朱勔如今心中只有無限感激。
其餘中舉士子也個個神采飛揚,有了前邊黜落者鋪墊,大多數得中進士的士子都已知足。
只是儘管如此,隨着郝隨在十七和十八的名次陸續念出了錢忱和張邦昌的名字,依舊讓整個大殿震動。
省試頭名,殿試之後竟然一舉落到了如此名次?
就連身爲皇親國戚的錢忱都不過得了個三等出身。
那麼此次殿試,官家御筆親點的三甲究竟是何人?
寬廣的大殿沉靜如斯,郝隨的聲音漸漸來到得賜進士及第的頭五名。
開封府太學才子程瑀,兩浙路越州陳過庭,兩浙路湖州劉一止,西北路華州李廌!
曾經被人稱爲徒有聲名而中途隕落的一代才子,蘇門六君子之一,李廌高中榜眼!
最後一人,郝隨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場中士子的目光也在不斷掠過自己心中可能出現的人選,直到那個名字真正響徹大殿。
“恭賀荊湖南路郴州士子呂璟,京城連登黃甲,爲官家御批狀元!”
“這不可能!”直接黜落的錢克年率先開口,已經完全忘了如今自己身在大慶殿中。
他留在這裡就是想看看究竟是何人高中三甲纔好心服,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他最厭惡的呂璟!
“此人修學不過數年,何等才華名列狀元,學生不服!”
有錢克年帶頭,再加上政事堂諸公的沉默,一衆士子頓時同聲言語起來。
“放肆!官家面前豈容你等囂張,來人,全部打出去!”
郝隨尖聲低喝,心裡卻在暗笑,這樣一來,即使是官家喜愛,恐怕也無法再給那小子狀元之名。
列坐的諸位大臣除了劉奉世等舊黨中人喜出望外,其餘人也開始在來之邵的率領開炮,大談祖宗家法,如此選材難以令天下信服。
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呂璟身上,朱勔在下首急的團團轉,身爲當事人的呂璟卻神色淡然。
從哲宗將這道考題拿出的剎那,他高中狀元就成爲了不可扭轉的事實。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副堪輿圖內裡的含義,哲宗又想從中得到什麼。
“既然爾等皆有疑問,依朕看,就由新科狀元來爲你們詳解下此題吧。”
趙煦的目光直接落在呂璟身上,既有讚賞,也有激勵。
“臣遵旨。”呂璟起身,在無數目光交織下來到堪輿圖前,手指輕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