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慘叫聲在長沙城中響起,大片的箭雨如蝗蟲般‘射’殺無數手無寸鐵的平民。
可奇怪的是,殺他們並不是王方翼,也不是裴行儉,而是本該守衛他們的長沙城守將——張直。
半個時辰前,王方翼、裴行儉兩人意氣風發的帶着三萬鐵騎滾滾而來,眨眼已是揚鞭勒馬,兵臨城下。數萬騎軍在一陣不可避免的馬鳴風嘯後靜立如淵,王方翼和裴行儉並沒有立刻開戰,他們在等。
朝廷大軍兵臨城下,剿滅叛‘亂’,大戰將始未始所帶來的心裡上的惶恐壓抑,遠不是城中百姓所能忍受淡定的,本能下,奔走相告將平叛的朝廷大軍信息宛如傳染般的肆意傳開去,片刻功夫,城中老老少少竟已開始議論紛紛了,不少長沙的百姓一陣驚後一陣怕。驚的自然是廣有賢名的吳王李恪公然叛‘亂’,這是以往想也不曾想過,怕的無非池魚之殃。
王方翼、裴行儉制定的戰術,無巧不巧的被一個叫鄧愈的小將發現事先稟報,伏兵暴‘露’,否則此時突如其來,長沙就不是手忙腳‘亂’的問題了。也不知幸還是不幸。
無知者無畏,首先‘騷’‘亂’的便是百姓們,驚慌失措中只想遠離是非之地,也不知誰第一個向着城‘門’跑,其他人有模有樣的跟着隨大流,生怕跑晚了死的冤冤枉枉,法不責衆的想法下,也不去考慮現在是何種時候,守城主帥張直如何可能開城‘門’放他們離去。
“將軍。城下鬧的厲害,這樣子,將士們很難能夠集中心思應敵。”守城的一個姓王的校尉面‘色’‘陰’沉的向張直稟報。
“知道了。重弩準備吧。”張直昏昏然的道。
“重弩?將軍,你……”王校尉汗‘毛’瞬間炸起來,不期然的打了一個寒戰。
“嗯?要我再說第二遍?”張直微睜雙目,‘露’出一絲眼縫。
王校尉苦笑的應聲喏,執行軍令了,他分明感受到張直的殺意,再多說一個字,怕是張直都會陣前斬將,祭旗立威。
“所有人就位,重弩轉向,上弦,預備。”城牆上隨着王校尉冷漠的聲音,應聲響起一片“吱吱”的拉絃聲,那是固定在長沙城上的重型弩箭張開時的聲響。
張直站在城頭上,重新閉上眼,今日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鐵甲,雙手握着刀杵在地上,背對着長沙城,面向城下不動聲‘色’的唐軍‘精’銳。張直嘴角輕勾,他甚至懶得去理那些不知死活的百姓,輕蔑的不屑看上一眼,真正讓張直心絃繃緊的就是城下的輕騎兵隊伍,騎兵敢來衝擊長沙城,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不過張直知道,遠不僅僅此,他們在等,等步兵到,到時就是刀兵相見你死我生的最後時刻。
張直對所有將士的吩咐:“不必手軟,全部剿滅,爲了生存,一定要打勝這一求生之戰
另一邊王校尉皺着眉深深看了一眼張直,再看着城下鬧的越來越厲害的百姓,握劍的手時緊時鬆,顯得極其猶豫,他的手下也個個‘陰’沉着臉,其中一個走過來頗有些不甘不願的道:“王副將,這城下可是我們鄉黨,不能殺啊,殺了以後這長沙城還怎麼待,我那老孃要是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王校尉被逗的一笑,笑過之後,嘴角又冷硬起來,低沉道:“軍令如山,你待如何。”
周圍親信不再說話了。
“放箭吧。”不知何時,另一個校尉閉眼皺眉輕聲道。
那些準備就緒的士兵面面相視,你望我我望你,沒有人‘射’出第一箭。
“放箭。”那校尉睜開眼大吼。
“咻”
也許是被嚇到了。不知哪個士兵手指一鬆,扳機瘋了一樣啪的轉動,那士兵臉‘色’唰白,手忙腳‘亂’的就像拉住轉輪,可箭已經‘射’出。第一支箭後,似乎捅破了一層禁忌,一張窗戶紙,這之後箭雨百年肆無忌憚的漂泊而下。
長沙城中慘叫聲此起彼落,越來越小,人羣風一樣鳥獸散。你方唱罷我登場,千名屍體已經橫陳街道大街之上,秋冬之際血氣蒸騰下,沖天腥氣透長沙,不少年輕的唐軍‘射’着‘射’着,忍不住把頭埋在城牆下,淚眼朦朧的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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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復歸平靜,殺一儆百起到作用,屠殺自然停止了,可付出的代價張直也知道,士氣大衰了,舍車保帥,本就是無奈之舉。
城下排的整整齊齊的如海的騎兵大陣中,信步邁出兩匹神駿剽悍的黑馬,馬上之人,皆是身高魁梧體格壯碩異常的大將。馬上之人一把脫去風帽,很有默契的甩了甩連着風帽的紅‘色’披風,配上紅‘色’的鐵甲、黑‘色’的戰馬,紅與黑的魂搭讓兩人氣場驚人。
風帽被扯下後,‘露’出的是兩張英氣勃發,儒雅的像個文士的臉孔,王方翼朗聲高喝道:“我乃大唐江南行軍道副總管王方翼,後面是金陵邊防軍,除了長沙城外,其他地方早已開‘門’納降,不敢有絲毫抵抗,如今,長沙已是孤城一座,註定敗亡。請守城的主將出來一見,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陛下有言在先,只誅首惡,不問其他,天子一諾無戲言”王方翼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和緩也不凌厲,但充滿信心的男中音還是讓城頭上的每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王方翼開口第一話,張直就已經緩緩睜開了雙目,盡是凝重。
聞聽了王方翼之言,好像聽到了莫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樂不可支。
張直沒有見過王方翼,就算見過也不曾放在眼裡,和張直這些老一輩人來說,王方翼、裴行儉這一代新秀資歷尚淺,淺的只可以仰望他們的背影,冷笑一聲,心中也怕夜長夢多,“開戰殺”老人響亮的吼聲震得‘花’白鬍子凌‘亂’。
三百多臺弩機同時發‘射’,遮天蔽日的呼嘯而來,從天而降,狂風暴雨的扎向王方翼、裴行儉。
“保護將軍
王方翼的副將鎮定的揮動手中紅‘色’令旗,令旗既出,數百名騎躍馬而出,高大的塔盾層層疊疊排成寬大的魚鱗盾陣,十多名年輕的唐軍護着王方翼、裴行儉回了後陣,擋在他們身前,爲主將築起了一道密密麻麻的人牆。守城弓弩畢竟不是刺天弩,萬箭齊發之下,在密集不透風塔盾大陣下,狂風一般席捲而來,又狂風一眼席捲而過。
“哈哈哈”城頭上響起了張直渾厚的大笑聲,暢快而又刺耳。
“可有人爲救我等二人而死。”王方翼面無表情的冷然道,‘陰’森的眼神下,怒氣勃發,好一個措手不及啊,連主將出來對話都放棄了,這是要將師出無名進行到底啊。
“有一個,不過他已經死了。”
人羣中一陣急促的呼吸聲,一名士兵被擡了上來,背像早如刺蝟一樣,‘插’了十多根利箭,三四根是‘射’在心臟處,大多都已折斷,王方翼脫下披風,將衣服披在士兵的身上,輕拂過眼睛。
“唰”的一聲,王方翼猛的回過頭來,望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裴行儉。
“既然他們不講規矩,死戰到底,不肯如其他州縣識時務,那就打吧”
王方翼的眼神說不出的冰冷,他們是叛嘁,天地不容罪無可赦的叛徒,天子自此再無人理會的走狗,受千人唾罵萬人鄙視的窩囊廢,王方翼震驚當世太平之下竟有此之變,他一路橫掃來,莫不望風而降,不想死到臨頭反倒硬了起來,看來陛下說的是對的,愛我者永生,恨我者萬劫不復,王方翼舉起手:“傳令,全面覆蓋長沙城,三段式連‘射’。”
“喏”
命令悄然傳下了,只見九千衣着有別於普通金陵邊防軍的兵士從隊伍中躍馬而出,他們取出掛在戰馬一側的刺天弩,上弦,掛肩,瞄準。
“預備……”背‘插’紅旗的傳令官在全軍前後來回策馬奔騰,一動一靜,氣氛越發的凝滯。
“三段式連‘射’,‘射’”
“錚”
一陣齊齊的鬆絃聲,第一‘波’箭雨突兀間出現在長沙城城牆的上空,那般的突然,就跟原本就在那裡,烏雲一樣的箭雨像黑‘色’的龍捲風一樣掃過長沙城城牆,三段式連‘射’,屠殺才剛剛拉開序幕。
“備馬,所有人備馬。全軍跟我出城迎敵,此戰不勝,我等也不必活着回來了”張直冷喝一聲,大步的從城‘門’樓中走下,還是那個王校尉,他迫不及待的衝上前去,急忙說道:“將軍,不能出城啊,那樣無非自尋死路,況且你可是傳下了死命令,既然是您,要是打開城‘門’,也要……”
張直牙齒咬的吱吱的響,他“啪”的一聲脆響,自己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
張直一把把這個年輕的校尉抓住,拉扯着他的衣服領子到了眼前,冷冷的喝道:“你個白癡那刺天弩下豈是血‘肉’之軀能擋住的,連塔盾都被‘射’穿了,我們在城上根本沒有一絲防禦反擊的能力,本將是下令了,軍令如山,此戰過後,無論勝與不勝,老夫必自刎在此,到時你讓吳王拿着老夫的首級祭旗,不會怪罪你的還有誰有異議。”
張直轉身掃視四周,偏執的問道。
“反正也這樣了,諸位將軍若想活命只能效韓信背水一戰了,戰就戰到底,不要以爲我們是叛賊,吳王纔是真正的正統,我們是唐軍,是大唐的軍人,可不是那長安的小皇帝的,明白嗎”
王校尉心下一寒,轉頭吩咐說道:“所有城防軍全休集合。”
張直眼神冷冽,殺氣騰騰的大步而去,邊走邊吩咐道:‘所有人聽我指揮,陣前違令者,就地斬殺,督戰隊在哪?”老人臉‘色’越來越蒼白,決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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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這時一個士兵腳步踉蹌的轉身向城牆上跑去,這個士兵身形極快,像是一隻迅捷的猛虎張直眼角一顫,頓時反應過來,回身厲聲高呼道:“來人,‘射’死他”然而,就是這麼一瞬,已經讓他登上城樓。
年輕陌生的士兵,登高厲呼道:“夜鷹衛楊輕候指揮使麾下五編組‘沙鷹’報,城‘門’突襲,他們……來了。”
嗖嗖聲頓時響起,萬箭齊發,瞬間就將這個名不經傳,也註定無名無姓默默死去的男人整個‘射’穿,箭矢穿透了他的身軀和肩膀,手腳各處‘洞’穿,冰冷的箭頭滴着血,血淋淋噴灑而出的鮮血遍灑城牆之上,無名錦衣衛的熱血如一顆顆紅‘色’的鑽石,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砰”,男人從巍峨的城牆上落下,重重的甩在泛紅的土地上,除了濺點塵埃外,再無其他。
男人的衣服破落處,‘露’出錦衣衛飛魚服的標誌。
雙方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冷風吹過男人的戰袍,吹過他未來可能大有可爲的年輕軀幹,不覺間,也跟着悲傷哀鳴起來。
城下唐軍中一人策馬而出,紫‘色’的飛魚服看起來神秘飄逸,馬上的楊輕候想起了這個喜歡笑有點憨憨的漢子,他叫秦言,耳邊楊輕候猶記得當初年輕人慷慨‘激’昂的宣誓:“我秦言自願將一生獻給大唐的事業,無小我,無‘私’利,不拋棄不放棄,奮鬥終生,爲大唐而戰,爲漢家光興而戰”
“起”楊輕候抓住死去的秦言,此時城牆一陣奚落的箭雨神鬼而降,數萬唐軍眼睜睜看着楊輕候一人一騎,揹着那個叫秦言的錦衣衛死間的屍體,淹沒在箭雨中。
驀然低頭,不少唐軍心裡心酸的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