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贊個子雖矮,如同一個成熟的冬瓜一般,但卻有着濃濃的臥蠶眉,長長的捲髮,下巴上還有着一些濃密的虯髯,那飽經風霜的臉好像用紅銅鑄成的,寬寬的額角上深深刻着幾條顯示出堅強意志的皺紋。
當聽到次子欽陵戰敗的消息前,祿東贊正是心情高昂,在和衆臣一起飲酒作樂呢。
欽陵戰敗了,他很難過,雖然老父當初讓自己詐敗,但自己卻自作主張雨夜偷襲,卻沒想真的敗了,兩萬精銳大軍,只剩下萬餘不到,故一路上欽陵和自己同伴商議,他想找到一些藉口爲自己辯駁,而當他真正面對老父祿東讚的眼神時,欽陵才感覺到,自己和麪前的這個老人差得太遠,一切藉口在老人的眼神下都是多餘的。
欽陵自己也算是個人才,因在征戰中,戰機把握到位,作戰果斷勇敢,被吐蕃國內尊爲“小戰神”,但面前的老父似乎並不是人,是一把森冷帶血卻又燃燒着烈焰的彎刀。
祿東贊是這樣走到這一步的,從松贊干布初繼位的爲父報仇到統一吐蕃的連番殺戮,從遷都邏些下的暗流涌動到統一高原的烽火連天,祿東贊從千軍萬馬中奔馳而出,自屍山血海裡站立起來,作爲吐蕃丞相,他經略東方,促成漢藏和親,祿東贊一生經歷過無數的磨難,忍受過無數的痛苦,。
統一諸羌部落,開拓疆域,創法立制,鞏固王權,查戶口,劃田界,徵賦稅,等等,每一項祿東贊都花了無數的心血在其中,期間又受到了多少次保守派勢力的刺殺,祿東贊都撐過來了,他心中是不畏懼神佛的,也不懼怕任何的敵人,當一個個梟雄在他面前倒下去時,當死在他手上的人比欽陵一輩子見到的活人還多時,他只相信自己
所以當聽說大唐打過來的時候,祿東贊連眉毛都沒有抖一下,他沒有一絲畏懼,高原霸主正在寂寞呢,他有興趣和大唐這一個同一公斤級的選手好好在這偌大的天地間比劃比劃,他從來也沒有考慮若有一天,他敗了,吐蕃敗了,又該如何,這是個器量宏大,但卻驕傲的梟雄。
但祿東贊是一個真正的梟雄,他是吐蕃人的英雄,真正不敗的高原“戰神”。
欽陵心裡邊突然有一種熱血沸騰之感,就好像是受到主席接見的紅小兵,他崇拜他的父親,所以在面對祿東贊責備的眼神時,欽陵心中是高興的。
“敗了?”
祿東贊自下宴會後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聽說欽陵敗了,實實在在的敗了,而並不是如以往策劃的詐敗,但祿東贊自始至終卻毫不動容,如同貓吃魚狗吃肉,似乎一切都應當如此。
“嗯”
欽陵低沉的應了一聲,他不爲自己的戰敗而愧,勝敗乃兵家常事,打了敗仗未必都是恥辱,雖敗猶榮的戰鬥從來就不少見,最重要的是欽陵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強者,強者是不缺少機會的,沒有機會,那是弱者的最好代詞,他的心顫抖,那隻爲老父隱約間透露出的失望眼神,儘管祿東讚一句責備的話也沒說,但欽陵能夠感覺出來。
撇了一眼二兒子的神色,祿東贊點點頭,突然輕聲笑道:“敗了也好,死了一萬多人,山一樣的屍體,血一樣的河流,這樣的敗,最是令人信服,也好。”
欽陵“砰”的一聲,跪倒在老父的跟前,低頭道:“老父,孩兒知道錯了。”
“錯在哪兒?”
祿東贊高高盤膝坐在偏廳的高榻上,低垂着眼瞼,臉上蒼老的皺紋,既是悲哀也是資本。
“孩兒錯在不聽將令,妄以爲唐軍不過如此,心急立功。”欽陵嘆氣道。
祿東贊笑了笑:“嗯,不錯。有此覺悟,如今看來,是福不是禍。”
欽陵聞言心中感動,又拜了三拜,才道:“老父,不知下一步如何,利用地形阻敵嗎?”
“你認爲呢?”
祿東贊不動聲色道。
“兒子以爲,大凡人在緊張後,人們的思想會放鬆下來,而當兵打仗的,一旦有所斬獲,也是不例外的,所以此刻應出動大軍迂迴偷襲唐軍。”欽陵騰騰屁股回道。
“哦,你這麼認爲的啊,嗯,看來這一敗到讓你的腦子比平時清醒了許多,那你說說,應該出動多少人呢?”祿東贊意味深長的淡淡笑了笑。
“十萬。”欽陵謹慎的給了這麼一個數字。
祿東讚自己動手,倒了一杯酥油茶,淺淺的抿上一口,才帶着一絲冷意道:“漢人有一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二兒,你的格局太小啦,你畏懼了你的心了嗎?”
欽陵一怔,思索良久,才微微嘆了口氣,匍匐在地,恭聲道:“孩兒願改錯,望老父解惑。”
祿東贊將杯中酥油茶一飲而盡,重重的放了下來,決然道:“調離唐軍精銳前鋒部隊,這點你做的很好,儘管並不是你本意,但此時卻不是出動十萬大軍而已,而是全軍出動,火速包抄唐軍後續大軍,擒拿唐皇李治,二兒,從黃泉到天堂,其間只相差一步,同樣從成功到失敗,也只是一步,就看你敢不敢踏出那危險的一步了。”
欽陵帶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吃驚的看着老父,燭光下老父祿東贊那張紫黑色的臉膛猙獰的像是月夜下覓食而出的野狼,恨不得把一切活着的死了的都撕成粉碎。
“丞相,有客北來。”
就在此時,屋外祿東讚的心腹管家不知何時出現在偏廳外,恭敬的喚了一聲。
“何人?”祿東贊微微遲疑道。
“西突厥王子咥運。”(記住這個人,很重要)
祿東贊露出一絲微笑,西突厥殘部來我吐蕃了?
見有人主動前來歸附,欽陵心中也是大喜,但看了看老父祿東贊,卻發現他皺着濃眉默然不語,“老父,可有不妥?”欽陵猶豫片刻,疑惑的問道。
“二兒,既然那西突厥王子到此,這唐軍在西域的兵力……嗯……是個很好的突破口啊。”祿東贊不置可否的唸了這麼一句,也不待欽陵再問,吩咐下去道:“贊咄,請西突厥王子移步偏廳吧。”
“偏廳?”
欽陵皺了皺眉,隨後大笑,如今的西突厥也只能有這個待遇,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