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及時現身擋住蕭子綺救下太平的, 赫然正是崔曄。
兩人雙掌一對復又分開,各自矗立,彼此相看。
蕭子綺的眼角有一抹淺淺的紅,他笑了笑:“是你, 你到底是忍不住了。”
崔曄淡淡道:“我給過你機會。”
“機會?”蕭子綺仰頭笑道:“你可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崔曄擡眸看他,蕭子綺一字一頓, 道:“我要的, 是一個了局。”
崔曄沉默。
周圍禁衛環伺,又有高手在側, 蕭子綺插翅難飛。
武后冷笑:“殺雞焉用牛刀,崔卿退下,讓禁軍拿下此人。”
武后心裡也知道崔曄身體有恙, 不敢讓他跟蕭子綺纏鬥,生恐有個閃失。
畢竟是皇后之命, 崔曄正欲領旨退後,蕭子綺道:“且慢。”
四目相對,蕭子綺道:“如果我今日會死在這裡,我不希望是別人動手。你來。”
崔曄搖頭:“這時侯束手就擒, 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蕭子綺哼了聲,笑道:“生機?在姐姐被殘害,蕭家被族滅開始, 我的生機早也就沒了。”
崔曄知道他心性也非同一般的堅決,話不投機,再勸也是枉然。
他本來也不想跟蕭子綺動手, 然而畢竟曾經知交一場,此刻蕭子綺又似狂徒末路,若是任由他被衆侍衛圍殺,仍是心有悽然。
崔曄無礙下了決定,他轉身對武后道:“請娘娘容許我將此人拿下。”
武后見他請戰,不願拂逆,只得應允,又命桓彥範,陳基等戒備,見勢不妙即刻動手。
太平先前被桓彥範接住放在地上,武后即刻上前擁住,察覺她並無大礙。
武后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廝殺,不想太平目睹,便讓宦官先帶她回宮去。
太平先前受到驚嚇,又猝不及防地就被救出,幾乎反應不過來,此刻被宦官們簇擁着往回走,猛然見崔曄要跟蕭子綺對峙,不禁又站住了。
太平呆呆回看的時候,蕭子綺跟崔曄已經動了手。
兩個同樣都是人中龍鳳,極難得的品貌人物,崔曄虧在元氣未復,蕭子綺卻也因之前被崔曄一掌震到心脈,傷了根本,因此此刻動手,卻也算是彼此扯平。
可平心而論,到底是蕭子綺技高一籌,畢竟他年少成名,悠遊天下,對於十八般武藝都有精通,連崔曄都曾有些功夫是他所教。
這數年他潛心謀圖復仇,更是潛心鑽研,練成了一身極爲邪門霸道的功夫。
交手之中,崔曄大袖飄揚,出手如電,蕭子綺同樣擡掌,手臂輕靈轉動,同崔曄手臂交纏。
兩人錯身的剎那,蕭子綺低低說道:“當了駙馬,就一定得護着皇后了對嗎?”
崔曄不語,暗中掌力一催,兩人復又拆開。
蕭子綺仍是笑道:“好無情,這纔是真正的你啊。”
武后在旁皺眉看到此,便道:“蕭子綺,你大勢已去,不要再做困獸之鬥!”
蕭子綺卻從這聽似勝券在握的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回頭瞥了武后一眼,冷笑道:“罕見,你這種沒心肝的女人也會替人擔心?或者說你是怕女官成了寡婦?”
武后見他猜中關竅,眉頭緊鎖,冷然不語。
但就在蕭子綺向武后答話之時,崔曄卻仍沉着冷靜,此時看準他胸前空門陡開,雙掌連環,行雲流水般橫掃出去。
只聽蕭子綺一聲悶哼,身子往後踉蹌倒退,幾乎倒地。
不遠處太平看到這裡,忍不住失聲尖叫。
蕭子綺捂着胸口,回頭看向太平的方向,突然向着她微微一笑。
雖然面前似有千軍萬馬包圍,這脣角帶血的一笑,卻仍是讓太平陡然失神,連旁邊太監們勸自己快走的話都完全聽不見了。
崔曄一擊得手,道:“還不束手就擒嗎?”
蕭子綺笑道:“打的正痛快呢,叫我怎麼捨得?”他突然腳尖一勾,把地上先前禁軍丟落的一把刀挑起來,百無禁忌似的哈哈一笑,騰身再上。
旁邊桓彥範道:“天官用兵器!”
說話間,桓彥範把自己的兵器扔向崔曄,崔曄張手一揚,已經握劍在手。
兩個人幾乎同時得了兵器,只聽得“鐺鐺鐺”,連聲響動。
太陽底下火星四起,刀光劍影裡,幾乎把兩道驕然不羣的身影都繞在一團閃爍着寒光的鋒芒裡。
崔曄因見蕭子綺冥頑不靈,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便欲速戰速決,屏住呼吸同他纏鬥片刻,發現蕭子綺因方纔受傷下盤不穩。
他的內力雖有些不及蕭子綺,但勝在心思穩重,不似蕭子綺遭受大變,性情狠厲過甚,不免自多一絲躁狂。
如此又過數招,寒芒裡只見一道血光騰空,勝負已分。
鋒芒收斂的時候,崔曄提刀斜指地面,刀鋒上有血滴滴答答。
對面,蕭子綺手中兵器卻落在地上,右臂鮮血淋漓,直直地垂落,儼然已是重傷不能動了。
武后看到這裡,才總算鬆了口氣,而那邊太平眼中卻已經有淚在打轉,她舉手掩住嘴,似乎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蕭子綺看着崔曄,向着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好的很。”然後,他的身子騰空而起,竟然掠出了周圍的禁軍包圍。
蕭子綺的動作極快,就像是一隻鷹隼低空掠過一樣,在衆人反應過來之前,他的雙足已經落地,可也只是停留了瞬間,就繼續重又往前掠去。
起初,武后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爲蕭子綺是戰敗了想逃,但是很快他們發現自己錯了,蕭子綺竟是往太平公主的方向而去!
武后回身看見,失聲叫道:“保護公主!”
剎那間,侍衛們紛紛轉頭,向着蕭子綺圍了過去。
蕭子綺沒了兵器,且又身負重傷,方纔憑一口氣躍出重圍,此刻已經無法支撐。
今日在場的三人裡,桓彥範的武功最好,他年少敏捷,反應能爲跟輕身功夫都是一流,第一個追上了蕭子綺,不出三招,手中的唐刀斜刺中了蕭子綺的腰間,剎那間蕭子綺的身上又綻開一朵血花。
前方,傳來太平撕心裂肺的叫聲。
而在桓彥範攔住了蕭子綺的剎那,陳基跟丘神勣也都各帶人馬衝了上來。
桓彥範見狀,反而退了出來。
太平無法繼續看下去,大聲叫道:“蕭子綺!”
又叫道:“住手!都住手!”
但是不管是蕭子綺還是衆禁衛,這會兒哪裡又能停手,蕭子綺一心往前,禁軍等勢要阻擋,正是水火不容。
蕭子綺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往前之時,身上陸陸續續很快又多了幾道傷痕。
陳基見他受傷如此卻仍無法將他阻止,目光一沉,拔刀親自跳出攔住。
蕭子綺此刻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就像是一心送死,不多時,已經吃了陳基一刀。
但他居然不知道痛似的,毫不在乎,仍是往前衝來。
如此,距離太平竟越來越近了。
雖然兩人之間仍隔着許多侍衛,但他的眼睛卻準確地只看着太平。
雖然有宦官們的不停阻擋拉扯,太平卻也始終看着那雙漸漸被血染的眸子,她終於不能忍受,趁着拉着自己的宦官不備,奮力掙脫,往前衝出了一步。
而在對面,蕭子綺拼着受陳基一刀,胸口受了致命之傷,半身已經被血染透。
每走一步地上都多一個血的腳印,最後一片驚呼之中,武后叫道:“太平!”
蕭子綺卻已經探手抓住了太平。
他的臉被血濡染,不似平日般斯文儒雅,但這樣狼狽困窘的境地,卻無法減少他天生的高貴氣質以及容顏的悽豔,血反而更增加了一絲英雄末路的愴然淒涼之感。
蕭子綺受傷太重,勉強撐着闖到太平跟前,單膝一屈,便跪倒在地。
太平忘了躲,或許是本心就不想躲。
蕭子綺搖搖欲墜,任何人都看出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傷害太平,於是並沒有上來捉住他。
“先前,”蕭子綺勉強擡頭看着太平:“先前我……並沒有想傷害你,相信我……”
太平哭道:“我、我知道,我相信你。”
目光相對,蕭子綺突然綻開一個笑容。
他的右手臂負傷,無法動彈,只能探出左臂入懷。
陳基跟丘神勣雙雙警惕,正猶豫要不要將他打倒,太平厲聲喝道:“你們都滾開!”
因受傷極重,動作緩慢,蕭子綺掏了會兒,才又伸出手來。
左手往前,手掌慢慢打開,露出了掌心的一樣物件。
太平只顧盯着他看,淚眼模糊,但當望見他掌心之物的時候,她的眼睛猛然睜大,叫道:“你……”
武后本以爲蕭子綺會傷害太平,聽到太平驚呼,更加焦慮,猛然上前數步,又被陳基,丘神勣等緊緊護住。
這一會兒,桓彥範看一眼蕭子綺,又看向崔曄,卻見他斂眉垂眸,並沒有任何要上前或動手之意。
似乎現在的這一場紛爭,已經完全跟他無關。
而瞬間,武后也看見了蕭子綺掌心的那樣東西,那……
竟然是當初阿弦給了太平的、窺基和尚的護身符。
那護身符被蕭子綺的血染透了,血汪汪地浸在掌心,太平大叫一聲,想去握,卻幾乎不敢。
渾身抖個不停。
蕭子綺氣息微弱,道:“你的東西,我終究要還給你……本來今天,就是想還這個的……給了你,我也、放心了。”
他抓住太平的手,血一下子把太平的手也都染的通紅,她望着蕭子綺的模樣,忽然放聲大哭,上前一步張手抱住了他。
蕭子綺也似乎想要抱住太平,但他的右臂已不能動,左臂微微一擡,又無力地晃落。
他的脣邊多了一絲笑意,頭一垂,搭在太平肩頭,身子就像是再也立不住的石頭雕像,也隨着往旁邊歪了過去。
太平畢竟人小力弱,便被他帶的往旁邊倒了過去,但她仍舊不肯鬆開手,只是用盡全身力氣般嘶聲叫道:“不要死,不要死!不!”
***
宦官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把太平跟蕭子綺的屍首分開。
畢竟是自己最寵愛的女孩子,武后雖然惱怒,但卻也慶幸她並未受傷,只先叫人把她帶回寢宮,讓御醫照顧。
又吩咐丘神勣清理現場,陳基仍再加緊宮內戒防,武后看着崔曄道:“今天勞累崔卿了,身體可還使得?”
崔曄道:“回娘娘,無礙。”
武后道:“我要去看望太平,就讓桓卿先送你回去太醫院。”
崔曄低低道:“臣想先回府。”
武后一頓,想通他是怕阿弦在家裡擔心,便道:“那好,就讓桓卿陪你回去。”將走的時候武后又問:“阿弦手上的傷如何了?”
崔曄道:“正在恢復,應該沒什麼不妥。”
因惦記太平,武后問了兩句,便自去了,剩下桓彥範走到崔曄身旁,他望着前方地上的鮮血——蕭子綺的屍首方纔已經被擡走了。
桓彥範不禁道:“這個人,倒是個人物,只可惜走上了邪道。”
崔曄道:“是啊。極度的仇恨,會讓人喪失心智。或許……”
“或許什麼?”
崔曄卻一搖頭:“沒什麼。”
桓彥範打量他,突然說道:“我也聽說過蕭淑妃兄弟的一些傳說,唉,想來本該是個風流無雙的名門貴公子,卻落得這個下場,想這命運實在是叫人啼笑皆非。”
有宮人打水在洗地,鮮血被水沖刷,驀地漾開,像是一片血湖,崔曄澀聲道:“勞煩陪我回府。”
桓彥範發現他臉色不太好,忙將他扶住:“要不要先去太醫院?”
“不必了。”崔曄緩了口氣,溫聲回答。
此後兩日,郇王李素節被從監牢裡放了出來,據說是因爲皇后爲郇王說話,說他私自回京,乃是因爲想念父皇母后的緣故,乃是孝心作祟,如此孝子,不該重罪論處等等。
消息散開後,天下百姓臣民們反應不一,多半都在贊武后實在心胸寬廣。但有些知道內情的朝臣,不免笑嘆武后着實心機,明明是她要把郇王拿住下獄,偏又借這個來博取美名。
但也只有少數近臣才知道,武后起先之所以不由分說地拿下郇王,意圖,卻在蕭子綺。
郇王李素節畢竟是蕭淑妃的唯一血脈,武后大肆張揚郇王“死罪將至”,蕭子綺雖善於隱藏行跡,聽到這消息豈會無動於衷,武后這叫做“敲山震虎”,果然把蕭子綺給引了出來。
只是武后畢竟也非算無計策,她算計的再精明細緻,也想不到蕭子綺跟太平之間,竟是那種情形。
或許……武后可以精通世事揣測人心,但是涉及兒女私情,便每每有些算計不到之處,因爲對此刻的她而言,兒女私情那種東西實在危險而奢侈,她幾乎已全然摒棄,自然不會猶如洞察人心世情般地揣摩到那些。
至於太平,自從那日後,太平在寢宮裡,病了足足一個月。
期間,太子李賢隔三岔五便來探望,見太平稍微好些,便邀請她去太子府盤桓,太平只是懶懶淡淡的,也不像是以前一樣活泛愛玩。
阿弦也來過兩次,太平對她……卻一反常態的不理不睬,不管阿弦對她說什麼,太平都冷冷地置若罔聞,阿弦雖然心裡難過,卻也知道蕭子綺的死對她打擊甚大,阿弦有一種體察人心的寬仁,反而並不苛責太平。
倒是武后,起先苦口婆心地勸了太平幾次,又柔中帶剛地訓斥了兩回,太平看似已經聽了,可是武后覺着她又有些沒有聽入耳似的。
武后回想那日蕭子綺所作所爲,以及太平的反應,雖然覺着有些異樣,但……武后卻不知,蕭子綺的死別,對太平而言意味着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給很能撩蘿莉所以註定悲劇的奇奇的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