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醒來時,天光大亮,室內空空無一人,推窗一望,侍女們都在院子裡忙活,有的掃地,有的喂鳥,有的給花兒澆水。正要去西廂喚蕭可起牀,驀然瞥見妝臺上的魚符,昨天還不想給他,今兒又給扔在這裡了,不止是魚符,更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好像是替什麼婉伸冤。
一時看不懂,便拿來了西廂,可哪裡有蕭可的影子,去問落雁和小蠻,她們正在準備早飯,一臉迷茫,一概不知。李恪暗道不好,蕭可的性子他是一清二楚,昨日受了委屈,今日不知躲到哪裡去了,都怪自己大意,連忙使人把張瑞傳過來問,說是夫人一早兒就去了米店,現在大概應該也在米店。二話不說,乘了飛羽便來到南市,徑直入了新安米店尋找,卻不見蕭可的影子。
“郎君,您怎麼來了?”賈掌櫃和一干夥計都是眼尖的,一下子就認出了他,全圍了上來。
“夫人沒來過這裡嗎?”李恪看着他們,生恐說出‘個’不字。
“今兒個沒看到呀!”賈掌櫃也納了悶兒,轉頭問着一衆夥計,“夫人有來過嗎?”
看到一衆夥計均搖頭,李恪就知道壞了,她定是走了,要不然也不會留下魚符和什麼伸冤的字條。急匆匆出了米店,拉着飛羽在南市一氣兒亂找,可人海茫茫,又到哪裡去尋?這個時候怕是早已出了安州城。
正要去大都督府裡使喚人,卻見宋哲遠、唐璿、張瑞趕了過來,連忙吩咐他們帶人分別出北、西、東三門去尋,自己則單騎向南門駛去。一路快馬加鞭,恨不得插翅起飛,花草、樹木、村莊一一閃過,就是不見蕭可的身影,他認爲自己的判斷不會錯,依她的性子必然會走這條路,她一向古靈精怪,加之這條道路又很熟悉,認爲自己決不會向這條路上尋找,而事實卻相反,她定會向這條路上走。
夕陽西下,霞染天邊。
一路狂奔,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走時太匆忙,也不曾帶水,更不曾準備乾糧,蕭可只在溪邊喝了幾口清水,便四下裡察看所處的方位,遠處青山隱隱、炊煙裊裊,近處的官道綠樹成蔭,驛站有高牆環繞,好熟悉的地方。穿過那條羊腸小道就是棲霞村,也不知道尤安平有沒有返回家中?尤家娘子是不是還在望眼欲穿?反正附近也沒有旅店,不如去村子裡一探究竟,順便尋個落腳的地方。
看了一眼黃土飛揚的官道,他果然不曾找來,自己的算計不會出錯,他必不會往沔州的方向去尋。這時候的他一定是心急如焚吧?只是暫時性的心急如焚,再過幾天,不,再過幾年,他就會忘了這一切,只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匆匆過客。
來到棲霞村,天剛擦黑,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處處都是燒飯的香味。婦人們在院裡子做飯,荷鋤歸來的男人們則在修補竹籬,幾隻肥鵝在路邊搖搖擺擺,幾個孩子聚在一處打鬧,一幅田園生活的畫卷,安和又淡然。
“又是你嗎?”大牛跑了過來,好奇的打量着蕭可和踏燕,手裡握着一把小石頭,頭上扎着兩個小丸髻,“你留下的肉乾可好吃了,吃完了我還吵着阿孃要,幸好後來耶耶回來了,從山裡打了一隻獐子,阿孃就把肉醃了,現在還掛在籬笆上呢!”
“耶耶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聽到尤安平返回家園,蕭可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總算不負尤家娘子的所託。
“回來十幾天了。”正說着,大牛就朝身後大喊,“阿孃,阿孃,那個騎大馬的嬸嬸又回來了,你快來呀!”
蕭可想要制止時已經來不及了,大牛的娘就在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給孩子餵奶,聽到大牛的喊聲,忙抱着二牛趕了來,但見蕭可,心中一喜,“真的是娘子呀!原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看天都黑了,你怎麼……。”她對這個娘子也是十分好奇,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次不同於上次的是,她顯然穿着女裝,“快到屋裡坐,喝碗熱水。”
隨尤家娘子來到草屋,簡陋寒酸與從前一樣,只是竈臺邊多了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劈柴燒火,想必他就是尤安平吧!果然,大牛樂呵呵喊了聲耶耶,嘰嘰喳喳的介紹着蕭可,尤家男人也是個忠厚老實的,不會說什麼客套話,連連催促自家娘子把客人請進屋子,自己把踏燕拴在了屋後頭,那裡有一塊青草地呢!
蕭可剛剛坐下,尤家兩口子便當場跪拜,唬得她趕緊起身,扶了這個扶那個,扶了那個又扶這個,弄了一身的大汗,最後終於束手無策,“你們這是幹什麼?再不起來,我可真走了。”
尤家兩口子是真怕她走,只好慢慢起身,把實情一一道來,“要不是娘子的恩惠,他們的耶耶哪能這麼快回來,還是縣衙裡的公差親自給送回來的呢!我們一家在此舉目無親,怎會有這個本事,我們只求過娘子,想來定是娘子之恩了。”
“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麼!”聽這話,蕭可有些慚愧,要不是今日途經這裡,怕是早把尤安平的事兒給忘記了,虧得李恪記得,纔不使自己失信於人。
看她通身的氣度,就不似平常人,既然人家不願透露身份,尤家娘子也不好多問,只讓尤安平把屋後頭的草屋收拾出來,又重新熱了飯菜端在蕭可的面前。“粗茶淡飯的,委屈了娘子。”
“大嫂言重了,有口飯吃,有個地方住已經不錯了。”蕭可笑了笑,自是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娘子來的真巧,大牛的耶耶回來後,就在屋後頭砌了新的草屋,雖然簡陋了些,可正好兒給娘子落腳呀!”尤家娘子一邊說,一邊又抱起二牛給他餵奶。
“是我打擾你們了,正愁尋不到地方住呢!”蕭可暗自慶幸,好在有多餘的住所,要不然就跟他們一家擠在這裡了。
“娘子怎麼又是孤身一人?”尤家娘子很爲她擔心,哪有一個女人經常騎着大馬到處亂跑的。
“不過是和家裡人絆了幾句嘴,沒什麼!過兩天就好了。”蕭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以累了爲藉口開溜,來到屋後頭看了踏燕,便回自己的住處了。還不錯,雖然是草蓆鋪地,氈被爲牀,但比流落街頭要強了許多。
一盞油燈甚是昏暗,散出的光線讓人昏昏欲睡,趕了一天的路,蕭可是真的累了,拉過氈子蓋在身上,不大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新的一天來臨,棲霞村依舊寧靜、安然,男人們去了田地裡忙活,女人則在家裡燒飯、做針錢。蕭可原打算今日走的,硬是被尤家娘子留了下來,非要她小住幾日不可,推卻不過,只好拿出些錢物來接濟他們一家,權當自己的茶飯住宿之資,但也料定尤家娘子必不肯收,就以走來講條件,讓她不收也不成。
住了不過兩日,一天到晚的無所事事,光是瀏覽鄉村之景了。這天,又拉着大牛四處亂逛,走着走着,就尋思起教他認字兒,這個村子連一個私塾都沒有,大牛今年也有六歲了,該認識些簡單的字了。
於是,拿樹枝在地上寫了‘大牛’兩字,便讓他照着寫,那孩子倒也聰明,以前從沒有寫過字卻能寫得工工整整,是個可造之材。正在往地上劃字時,遠遠看到一人一馬搖搖晃晃而來,那身影越看越熟悉,待到那人臨近,想走也來不及了。
“夫人留步,溫某已經看到您了。”溫顯忠從馬上跳下來,幾步就移到了蕭可的面前,“夫人,您可讓我們好找,趕緊回去吧!只爲了尋您,整個安州都要倒轉過來了。”
看他的樣子是風塵僕僕,幾天幾夜不曾睡好的樣子,原本溫和雅緻的一個人,現在弄成了衣冠不整、蓬頭垢面,難道這兩日,他也在到處尋找自己嗎?“你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溫司馬半開玩笑道:“夫人忘記了?是誰千般百次的逼着我去尋找尤安平,想必夫人失蹤也無處可去,來棲霞村遊山玩水也不一定。”
“就你鬼靈精,倒和我心有靈犀似的。”蕭可也不睬他,拉了大牛便走,身後那人是一路相隨,看來此地是不能久留了,坦然轉身道:“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如果你還拿我當朋友,就別把我的行蹤說出來,要不然我跟你絕交。”
“我的夫人,您還是趕緊回去吧!您要是再不回去,別說是安州,就連下轄的溫、復、沔、隋四州都要掀個底兒朝天了。”說了半天,她還是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您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離家出去,宋參軍、張總管和唐典籤已經整整捱了兩日罵了,現在連權長史也曉得了,剛諫了一個字兒,就被殿下頂了回去,以前,殿下從沒有給過權長史臉色看,如今都是爲了您。”
“閉嘴。”蕭可瞪了他一眼,就算說死了也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