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知道?”店主眨巴着眼睛,一付難以置信的模樣,“娘子趕緊帶上家人去搶米吧!遲了可就沒有了,十幾天前就開搶了,聽說沔水決堤,朝廷發萬卒搶修,漕運中斷,米運不過來,所以大家都在搶,糧價已經從五錢一斗飆到了一百九十文一斗,過兩天還要漲呢!”
“漲得這麼厲害?”平常五錢一斗的米立刻暴漲數十倍,極有可能是米商們放出謠言謀取暴利。
“謠不謠言的,我們也不知道,反正別人搶,我們也就跟着搶。”店主見她神思恍惚,以爲是爲搶米一事,提醒道:“娘子,這面膏你還買嗎?不如趁早搶米去,遲了可就沒了。”
蕭可點頭,剛走出雜貨店,就看見一個小夥子迎面而來,高呼着:“耶耶,城外剛送來一批糧,現在已入了永豐號,我們趕緊去搶吧!南市那裡都圍成人山人海了。”
雜貨店的店主匆匆跑了出來,生意也不做了,立刻招呼夥計關門歇業,父子兩人推了車子,一路向南市搶米去了。片刻,一大片商鋪紛紛鎖門,攜兒帶女,拿籮挑筐,一窩蜂涌向米市。
蕭可看着這些人,甚爲納悶,就想着去南市瞧瞧,搶米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
南市就是安州城的糧市,一進牌坊,裡面人山人海,搶米的百姓擠滿街道,裡三層、外三層的圍着幾家米店,拿布袋的,拿籃子的,推車的,挑籮的擠成一片,大人叫、小孩兒哭,不知道的以爲是人市。
面對南市的人海如潮,她也只能望而興嘆,見牌坊底下坐着一個抱小孩兒的婦人,連忙上前相問,“大嫂,你也是來搶米的嗎?這裡每天都這麼搶?”
婦人看了看來人,當時點頭,“是呀!你是頭一次來米市吧?你一個女人不行,我家男人擠了半天也沒買多少,叫你們家男人來吧!”
“你們已經買了米,怎麼還在搶?”蕭可指了指裝糧的口袋,滿滿一大袋子呢!
婦人長嘆一聲,“你是知不道,這米是一天一個價,日日往上翻,今日一百九十文,明日就是二百文,我們手頭上已經沒有太多餘錢了,再漲下去,一家大小非要餓死不可。”
“如今是米珠薪桂,百姓連米都吃不上,官府碌碌無爲,眼睜睜看着奸商們坐地要價,吱也不吱一聲,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狼狽爲奸。”旁邊的青衣書生忿忿不平,肩上也揹着一隻口袋。
蕭可問道:“官府都不管嗎?由着他們這樣坐地起價。”
“管了,無非是做做樣子,誰讓百姓們一窩蜂似的都去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官府能說什麼!”書生用十分不屑的口氣道:“知道這一片米店的靠山是誰嗎?聽說是安州赫赫有名的田彭兩家,江淮間盛傳‘貴如郝許,富如田彭’,這就是他們發家史中的一頁。”
蕭可在米市逗留至中午,離開時依然的人聲鼎沸,隨便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用午飯,之後就在安州城的大街小巷遊逛起來。安全起見,先買了男子的袍服罩在身上,又把長髮挽了塞進襆頭裡,這才尋找起住所來,幸虧溫司馬給了碎銀子,不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正漫無目的走着,忽然覺得有人尾隨,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感覺又不像人,一回頭,原來是一匹脫了繮的馬兒。
“踏燕。”蕭可認出了它,正是她的馬,喜出望外,撫着它的頭道:“你怎麼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踏燕不會說話,一個勁兒拿頭蹭她的手,發出‘咈咈’的歡快之音。
有了踏燕,再不怕山高水遠,盤算着安州的南邊是沔州,此時是洪水濤天去不得,不如北上去申州,然後再輾轉回到長安,就算不去投靠蕭家,但至少有偉倫和雉奴。偉倫雖然沒什麼錢,但雉奴有啊!借一些出來,在長安城買一所小院子,做點兒小生意,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
尋到一處名叫‘悅來’的客棧,看着很是滿意,便囑咐店小二給踏燕找一些好的草料,讓它吃飽喝足,好明日早早出發。
寢室內,一燈如豆,蕭可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想着明天還要趕路,很努力地讓自己入睡,卻是徒勞無功。
就這麼走了嗎?他若是回來,會不會尋找自己呢?畢竟他曾經說過,那封休書已經不作數了。就算回到長安,又能擺脫他嗎?很想擺脫他嗎?爲什麼被楊凌香趕出來還很生氣?
可此時他又在哪裡?怕是尋也尋不到。
蕭可胡思亂想着,根本合不上眼睛,只等天亮去商市買些路上所需之物,與他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昱日,蕭可起了個大早兒,只是渾身睏乏無力,與客棧結了賬,牽着踏燕來到了商市。
這裡又熱鬧起來,搶米的仍舊搶米,擺攤的依舊擺攤,想找一個販賣熟食的鋪子都尋不到,一個個關門大吉,大概都去搶米了,只能繼續往前走,好不容易在街角找到一家,買了些肉乾、蒸餅之類的,好用於途中充飢,更便於攜帶。乾糧有了,還需要一隻裝水的羊皮口袋,便去了昨日的雜貨行,到了門前纔看見懸掛着‘歇業’的牌子,看來這家人又去搶米了?
“郎君也是來買東西的吧?可他們偏偏不開門兒,我家娘子的胭脂水粉又買不成。”
被一個青年男子稱爲‘郎君’,蕭可驀地反應過來,原來做了男人打扮,一時竟給忘記了。“我是想買一隻羊皮口袋,你知道他們何時開門嗎?”
“什麼時候開門?等把米搶足就開了。”不容青年男子說話,一位老者進來插言。
蕭可無奈道:“天天搶米,看來是沒完沒了,一個個很有錢似的。”
老者又道:“能去搶米的,那就是有閒錢的,我們這些沒閒錢的,只能乾等着餓死。”
“你們非要搶,不搶能漲價嗎?”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就是不懂。
老者連連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你這小郎君看起來精明,卻是什麼也不懂,沔州淹成一片澤國,漕運立時中斷,遲早殃及安州,搶了糧放在家裡才安心。”
“不是正在搶修堤壩嗎?”他走了那麼多天,總要見些成效吧!
“搶修。”老者看看四下裡只有三人,才大着膽子一一道明,“恐怕連搶修的人淹了去,屍骨都找不到了,可憐啊!”
“什麼找不到,你不要危言聳聽。”蕭可想起李恪走的那晚,風大雨大的。
老者道:“什麼叫危言聳聽,街市上誰不知道,聽說有好幾萬人在那裡呢!漢陽、義川兩城盡沒,水高於城牆數丈,倉谷漂失,官署民宅盡被波濤洗劫。”
青年男子也上來插言,“可不是,我家表弟就在大都督府裡當差,隨軍去了沔州,整整半個月都沒有音訊。安州城裡又是流言四起,姨母聽到之後,眼睛都快哭瞎了。”
老者長嘆一聲,“我侄子住在鄉下,一個村的好幾個孩子都是這樣,偏偏輪到這次出役,是有去無還。”
兩人是你一言,我一語的長吁短嘆起來,讓蕭可難以置信,好幾萬人連屍骨都找不到,流言太過於誇大其詞了。不過,未必是空穴來風,溫司馬收不到沔州的驛報,被徵徭役而去往沔州修築大堤的平民百姓下落不明。同樣,楊凌香急得都要跳起來,看來她的樣子也不像收到平安信,如果把這些聯繫在一起?就像流言裡所說的那樣,沔州變成了一片汪洋?
不會的,他不可能在沔州發生意外,歷史上不是這樣的,可仔細一想,看過的小說也算不上歷史,正經史書裡怎樣寫的,她一無所知。
牽着踏燕離了商市,卻是滿腹的疑惑,向青天長舒了一口氣,才發覺是想多了,不是要走嗎?先到申州,再去長安尋雉奴,買一處寧靜、幽雅的小院子安居,做些小生意,擺些花花草草,種蓮養金魚,一生安然而常樂。
拋下舊事,策馬駛出了安州城,一口氣跑了數十里。再回首時,青山隱隱,雲遮霧繞,古樸的城闕瞬間消失。那裡到處是銀杏樹,花開似白鴿,葉落如小扇子,還有在細雨中販賣的白花菜,可做爲齏,香味勝絕。
躊躇不前,到底舍不下什麼?左思右想,終不得而知。心月釵還在凝香閣的妝奩之內,釵子上的每一顆寶石,都是從胡商的腿肉裡取出的嗎?踏燕,撫摸着它的鬃毛,思緒萬千,不知不覺中,身邊一切均與之割捨不開。算了,上輩子欠了他的,只去看一眼,一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