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蕭可跟着溫司馬一行,整整走了三日纔來到臨嶂山,沔水經漢陽在此決口,堤堰正在加固修復中。登高俯視,羣山起伏,林木蒼翠,江面平靜而寬闊,似一條玉帶盤旋于山川,數以萬計的民夫都在爲它傾盡全力。此時,它是那麼靜,誰能想像到潰堤時的澎湃洶涌,以致生靈塗炭。
山腰之上,霞光晚映,蕭可衣袂翩然,江風吹在她的臉上,髮絲飛舞零亂,極目而望,連營高壘,沿江數十里。堤堰上下,人頭攢動,滿是來回運送土石的民夫,他們肩挑手扛、原土打夯,砌石壘土,以最原始的人海戰術來修築堤壩。
“落雁姑娘,先隨我們到營帳去吧!”
溫司馬出言提醒,蕭可方纔回過神來,一路走來,她也算了解了這位司馬的,不苟言笑、小心謹慎,悶葫蘆一般的人。密林處,行轅近在咫尺,蕭可把長髮塞進襆頭裡,便說出了一直記掛着的事情,“溫司馬,你能不能幫我找一個人?”
溫司馬一派平和道:“權長史同孟渠堰使等人隨殿下沿沔水圍堤巡查去了,至今未歸,還請落雁姑娘耐心等待。”
“不,不,我不是要找他。”蕭可答案過尤家娘子,總不能言而無信,“他叫尤安平,是沔州人。”
沉思多時,溫司馬仍是不明就裡,“敢問落雁姑娘,他現居何職,如今也在江堤上嗎?”
“他不過是個平民百姓,就在這成千上萬的民夫之中。”蕭可直視着江面,萬民修堤的場面已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她衣袍烈烈翻飛,山裡的風很冷的,不禁瑟縮。“
“落雁姑娘要找一個民夫?”自打遇到這姑娘,溫司馬就生出了各種疑問,現在她又要找一個民夫又所爲何事?“請問這尤安平是哪裡人,有何相貌特徵?”
“我只知道他是沔州人,從未見過。”想起尤家母子的境地,蕭可必是要幫一把的,“麻煩你了。”
溫司馬再不好推諉,先應了下來,大都督行轅的管事自是識得他,很快爲他們安置了歇宿的營帳。眼看天色暗下來,溫司馬便想給蕭可送些飯菜,又怕自己唐突,要找個婢女代勞,可此地又沒有,這裡除了大都督府的官員士卒,就是山腳下的民夫。思前想後,便領着隨身的小僕送了過去,一碗最普通不過的湯食,自不能同王府相比。
掀起氈帳的簾幕,她就在案几後坐着,依然穿着男子的胡服,長髮飄散,膚如粉玉,猶似碧水中盛開的水蓮。
“落雁姑娘餓了吧?該用晚飯了。”他讓小僕把湯食放在案上,並不敢擡頭相望,“想必姑娘來時在路上也看到了,大雨停駐不過兩日,糧米剛剛啓運,路上又是泥濘難行,堤壩上已經缺糧半月有餘了,平時只拿豆屑雜糠、菜果熬在一起充飢,這碗湯……。”
“沒關係,田鼠肉我都吃過了,何況豆屑雜糠。”蕭可對吃食不大在意,何況一路有溫司馬的照顧,此時也不覺得餓,她記掛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們殿下回來了嗎?”
“還沒有。”
“那尤安平的事……。”蕭可是不好意思再提的,可不提又怕他忘了。
溫司馬不急不徐道:“落雁姑娘,這堤壩上有幾萬的人,單單找一個總需要時間吧!再說,徵調徭役的花名冊全在權長史那裡,他如今……。”
蕭可低頭不言,待溫司馬走了,才端起那碗湯食喝了一口,又苦又澀,端在燈下一看,果然是野菜湯裡摻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煮在一起的。
夜闌人靜,行轅裡漸漸安靜下來,耳邊唯有風穿樹林的‘沙沙’聲,溫顯忠隨手翻看着渠堰的圖冊,奈何心中不得安寧,多次想派遣小僕青玉去對面的營帳裡問一問,看看她還需要什麼?又怕這個時辰太晚,會不會有些冒昧。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青玉突然進來回稟,說是權長史回來了,請他到大都督行轅一敘。溫司馬忙整了衣冠,順着林間小徑拐了下去,山腹間的一片密林,便是大都督府行轅所在,火光熒熒,青旗高揚。
宋哲遠揭開氈簾,請他入內,再次肅整了衣冠,朝座在正中央的人拜了下去。
不待李恪說話,權萬紀搶了先,“稟孝,不是讓你鎮守安州城嗎?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溫顯忠無奈,只把在麗水苑的經過說了一遍。
權萬紀也是無可奈何,只拿眼睛瞥向了吳王殿下。
“溫司馬先平身吧!”楊凌香一向胡鬧,李恪怎能不知,但看溫顯忠猶猶疑疑的,像是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只是礙於權長史在此不敢多言。清了清嗓子道:“權長史,孟渠堰使那裡還有急務向您請教,您不如先過去,我還有幾句話交待溫司馬。”
此聽一言,溫司馬才鬆了口氣,畢竟是藩邸的隱私之事,莫約覺得權萬紀走遠了,又施了一禮,“殿下,不瞞您說,下官於途中遇到府邸一女子,說是凝香閣的侍女,是奉蕭夫人之命來見您的。”
不經意間,李恪站了起來,宣兒居然派人來見他,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是凌香爲難她嗎?“來的是落雁嗎?她有沒有說出了什麼事情?”
“正是落雁姑娘,只是下官不便多問。”溫司馬心中一凜,難道吳王殿下是神機妙算,一聽就知道是落雁姑娘。
“快把她帶來。”李恪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飛回安州城去,宣兒到底怎麼樣了?若不是走投無路,她怎麼會讓落雁冒險在此地。
溫司馬不敢怠慢,趕緊去營帳內請蕭可,吳王殿下一向遇事冷靜,就算是沔水決堤也沒有見他如此急切過,凝香閣的蕭夫人可見一斑。
溫顯忠前來相請,輪到了蕭可猶疑不決,想到見他,心中再不能平靜,在途中遇到溫司馬之後便知道他平安無事,爲何偏偏又要在此地呢?溫司馬哪裡知道她並不什麼落雁,還在一旁催促着,蕭夫人不是有要事嗎?她怎麼一直躊躇不前呢?
“落雁姑娘,快請吧!殿下都等得不耐煩了。”
沒奈何,蕭可來到大都督行轅的帳外,用以照明的火把呈一字排開,而宋哲遠和唐璿就在帳外肅立。溫顯忠掀開氈簾請了蕭可入內,燭火跳動中,李恪面朝着屏風等候,此時馬上轉過身來,就着昏暗的燈火細看,來人根本不是落雁,她雖然穿着一件男子的袍服,頭戴男子的襆頭,但一眼就認出了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已。
“宣兒……。”
好熟悉的語調,好熟悉的聲音,只是蕭可不敢擡頭看他。
“真的是你嗎?宣兒。”李恪有些激動,上前便挽住了蕭可的手腕,“你怎麼會來這裡?是凌香欺負你嗎?”
蕭可驀地擡頭,只見他形容憔悴,比之前瘦了好多,身上隨便穿着一件素色袍子,再不是往日金尊玉貴的模樣。
李恪卻是滿心的感慟,“宣兒,你是來尋我的?”
蕭可覺得他的手冷冷冰冰,沉思前事,狠命甩開了,多日積壓着的心緒一下子迸發了出來,上前便推了他一下,“你這混蛋,就是因爲我那天晚上不發一言嗎?你就跟我賭氣,要走,這麼大的雨,沔水決堤,你若出了意外,是不是要我內疚一輩子?”
“宣兒……。”
蕭可纔不聽他解釋,攥起拳頭狠狠砸了他兩下,淚水潸然而落,也方纔明白了自己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再也放不下他了。
李恪柔柔將她抱在了懷裡,“你說的不錯,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賭氣的。”
溫顯忠一直在氈簾前,看得是目瞪口呆,良久才發現自己不合時宜,踉踉蹌蹌退出了帳外,差點兒就一腳踩空,幸虧被宋哲遠扶住了。
“多謝宋將軍。”溫顯忠失魂落魄的,大概有些不知所云,“落雁姑娘……。”
“什麼落雁姑娘,那是凝香閣的蕭夫人。”唐璿一向嘴快。
溫司馬跌跌撞撞離了這裡,拐過密林時就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一人身上,那小僕挑燈而,正是青玉。
“相公,你怎麼了?”
溫司馬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無事,可一想到剛剛在行轅裡發生的事情,一如不知所措。
“相公,時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青玉仍是挑了燈在前照明,順着林間小徑向營帳方向而去。隨口又問,“落雁姑娘呢?”他是深知自己主人心意的,“夫人都去世那麼久了,也沒見過您對哪個女子有這過般心意,好在是個王府的婢女,您就讓權夫人去給凝香閣蕭夫人說合說合,到底是一件好事啊!”
溫顯忠無奈的苦笑,去向誰去說合?蕭夫人她自己嗎?一路被人愚弄於股掌之上,蠢笨的就像溳江裡的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