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秋,碧空清澄如洗,如萱閣水榭上開了一大片白蘋,與碧水映襯,格外好看。
幾天過去,蕭可漸漸恢復了以前的狀態,自是不願回想被十七公主惡整一事。這幾日,她跟馬兒相處的很好,日日拿梨子餵它,日日帶它去杏園散步,還給它起了一個很別緻的名字‘踏燕’,從此馬兒歸了她的名下。
秋水漾漾,長天冥冥,沒有了杏花,杏林是寂寥的,再回到來時的花樹下,依然是失望,失望已到疲憊,也就不再叫做失望了。
“哎!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啊!”
“這麼有氣魄的一句詩,讓你念的格外落寞!”
李恪一襲紫衣而來,綠鬢朱顏,眉如翠羽,鸞章鳳姿,居出物外。
落寞纔是自己的內心寫照啊!青山倒影,雁過留名,自己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微塵,一片浮葉而已。
“今日怎麼有空閒?”蕭可很確定,自比賽那天被他抱在懷裡安慰之後,整整有五天不曾見到他的身影了。
“你忘了嗎?說好並騎同遊長安城的,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他所說的不是空話,特地來此相邀的。
蕭可一聽,眼前一亮,自打從淨土寺回來,就再也沒有出過王府的大門,悶也悶死了。“我要去準備一下,你去領了踏燕在如萱閣外等我。”
自己的裝扮騎馬太不合適,回到如萱閣便把百合髻拆散了,挽了一個男子樣子的髮髻,又戴了軟腳襆頭,再把花間裙、帔子褪下,拿出一套男子的胡服換了。
泱泱大唐,開放繁榮,女子着男裝並不稀奇,只是衣服不太合身,本就是蕭澤宣的衣服,她已經穿了整整五個月。衣服肥,靴子稍有些大,看來真要量身做幾套了,只是蕭澤宣的衣裳甚多,大概這輩子也穿不完,再做就有點兒浪費了,一直都是湊合着穿。
出來如萱閣,李恪已經在那裡等他了,不是隻有踏燕一匹馬,還有他平日騎的白馬——飛羽。飛羽很通人性,也很聰明,自已能去外面找吃的,吃完之後自己能回來,不用主人操一點兒心。
“我們出金城坊,經禮泉坊到西市如何?”
蕭可早就對大唐西市心嚮往之,它是絲綢之路的起點,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貿易中心,店鋪林立、商賈雲集,奇珍薈萃,既然來到大唐,又豈能錯過西市。
如果說長安城的佈局就似一盤棋,那西市就是其中的一個棋格。長安作爲當時世界最繁榮的城市,西市功不可沒,它供應着一個人口過百方城市的所有需求,百業興旺,珍貨充積,有店四萬餘,被譽爲金市。
經禮泉坊來到西市,他們把馬寄存在了放生池邊,先逛了成衣行、彩絲行、絹行、香料行等店鋪,最後來到胡商開的珠寶店裡,因爲胡商大多是重珠輕身的人,藏盡天下異寶。
“你聽過剖股藏珠的故事嗎?”兩人在店裡閒逛着,李恪突然想起一個典故來,低聲道:“商胡愛珠而不愛身,多將拇指大小的青泥珠納入腿肉中,更有將寶珠藏於臂中的。”
雖然聽過剖股藏珠,卻是這等的慘烈,爲了藏一顆珠子而割身上的肉,與傻瓜無異。蕭可扯了扯李恪的衣袖,卻不知如何稱呼他,也跟把聲音壓低,“我怎麼稱呼你?大庭廣衆之下,總不能稱一聲殿下吧!”
李恪想想也是,殿下一出口,還不把胡商們嚇到,把頭歪在蕭可的耳邊道:“叫表哥也行,叫三郎也行,你隨意選。”
又一個表哥,敢情他們全是親上加親,整日表哥、表妹的也不煩。再說,表哥是楊凌香的專利,纔不想和她一樣,重新拉了拉他衣袖,“我還是叫你三郎吧!他們真的割肉嗎?割自己的肉藏珠子不疼呀!”
“你別不信?他們就是這樣,視寶珠爲命,直到臨死才託人。”說着,李恪想起另一件事來,“耶耶聽說剖股藏珠後,當時也不信,於是問那些臣子們,當得知屬實時,付之一笑。說人皆笑胡商輕身而愛珠,殊不知,官吏受賄亡身與帝王奢侈亡國,也是相同的愚蠢行爲。”
“你父親說的對,他們果真很愚蠢,爲了一顆珠子連性命都不顧。沒了性命,要珠子又有何用。”蕭可吐氣如蘭,聲音若微蚊,後來細細一想,他父親不就是李世民嗎?真有一天見到他,雙腿不發抖纔怪。
兩人悉悉邃邃,只看不買,還一個勁兒的老說悄悄話,早就引起胡商們的注意了。李恪也發現到這一點兒,拉起蕭可裝模作樣的選了起來。果真是天下珍寶應有盡有,到處璀璨奪目,件件珍品讓人愛不釋手。很快,蕭可被一支釵子吸引住了,它通身金體,沉甸甸的,有寶石點綴,金箔妝點,珠玉圍繞。
一見有了生意,高鼻深目的胡商立刻陪笑,用彆扭的漢語推銷自己的寶物,“一看娘子就是識貨之人,這釵子自西域而來,純金打造不說,光背面就有四顆夜光珠,側面四顆是金精,正面四顆是石綠,垂下流蘇爲水精、頗黎,這些珠子均來自西域各國,甚至波斯,喜歡就買了去,天下僅此一支喲!”
蕭可被他說得心動了,再加上釵子也着實漂亮精緻,便想買入手中。但胡商說的那些珠子聽都沒聽過說,想來這釵子定是價值不菲,自己每月就那些例錢,雖有首飾卻是蕭澤宣的,思來想去不划算,買來也毫無用處,笑笑便放下了。
“這釵子怎麼賣?”李恪一直在注意蕭可,她原本是喜歡,但後來又躊躇,縱使價值連城,爲佳人一擲千金又何妨。
胡商何等精明,一看這位通身的派頭,再加上不俗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個肯出錢的主兒,咧嘴一笑道,“郎君,我這釵子只賣識貨之人,看你也是個識貨的,就算便宜點兒。”
“我們不買,你收起來吧!”這種奸商的口氣,蕭可見多了,當下把釵子還給他,拽起李恪就走。
果然,胡商巴巴跟了出來,在他們身後追喊,“娘子、郎君留步,萬事都好商量,何況是個價錢,念你們真是識貨的,虧了血本也要給你們呀!別走,你們別走。”
蕭可哪裡聽他囉嗦,拉着李恪是頭也不回的走,終於那胡商肯消停了,再不追着他們推銷。
來到一處茶舍前,蕭可有些渴了,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是一個錢也沒有帶來,“你帶錢了嗎?我們喝杯茶吧!有些渴。”
“好像帶了吧!”李恪摸出一隻小荷包,裡面果然有幾片金葉子和十幾個銅錢,“你明明很喜歡那釵子,爲何突然又不買了。”
蕭可隨口道:“那東西可有可無的,買來也沒有什麼用,何況蕭······我的釵子多的很。”
“你明明喜歡啊!”李恪握了她的手腕,“不如我們再去買回來。”
“今天就算了!”蕭可不願再去。
“爲何?”李恪不解,“我不過是想送你一支釵子,你也喜歡。”
“我是喜歡那支釵子,不一定今天非買不可呀!”蕭可說了自己的想法,“一看你就沒有買過東西,其實買東西也要有竅門的。比如我很喜歡那支釵子,就不能表現出非買不可的樣子,可要可不要,才能討價還價。”
討價還價這事兒,蕭可門清兒,在那個世界裡精打細算,到這兒還能改的了。“現在胡商知道我們想買,肯定會獅子大開口的漫天要價了,我們豈不是要多花冤枉錢。”
“你不用替我省錢,這點錢我還出的起。”李恪哪裡聽過這種奇聞,不過買個東西而已,累不累呀!
“能省就省嘍!”
看着她的樣子,李恪心疼了,表妹從小在寺廟裡長大的,日子過的定是拮据,要不然她怎會有此念頭,一味想着討價還價。
握着她的手又緊了一下,“宣兒,以後我定不會讓你再受苦了。”
來到茶舍,兩人撿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茶和各色的果品點心,一邊品茶一邊談論着。
她晏晏含笑的樣子使李恪憶起了初遇時的情形,杏花漫天,落英繽紛,她衣袂翩翩,淺淺而笑,就是現在的模樣。
“你還記得上巳節,我們在杏林裡是怎樣遇見的嗎?”
“我差點摔倒,你抱住了我呀!”蕭澤宣的這一段際遇還是落雁和閉月說給她聽的。
李恪蔚然一笑,依然找得到那日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感覺,想着胡商的那支釵子,定然是配得上表妹的。
蕭可吃了半盞茶,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說道:“三郎,我跟偉倫其實是......。”便把那一夜被蕭家趕出來的情況說了一遍,“你不要誤會,我跟偉倫沒有什麼!”
李恪一聽很是氣惱,“你說什麼!蕭家居然趕了你出來?”
蕭可點了點頭,“要不是遇到偉倫和雉奴,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宣兒,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寫休書的。”一切皆是那封休書之故,李恪懊悔不已,“放心,以後再不用看蕭家的臉色了,以後沒有任何人能欺負你。”
他鄭重的表情,使蕭可想起了嶽子峰,那日,他也像這樣握着自己的手,“跟我走,看以後誰還敢給你臉色瞧。”沒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竟然有人說了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