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奴的幾句話, 差點兒讓蕭可抓狂,自認那日在十里長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還是把三郎推在了風口浪尖上, 並且是對着長孫無忌面談, 從而招致了日後的禍端。
“你現在很恨三郎是吧?”別說是歷史上那位薄情寡義的唐高宗, 易地而處, 自己也許比他們做更很過分, “既然把話把攤開了,那我也就明着說上幾句,“是你父皇想要換立太子, 不是三郎跟你相爭,父皇爲什麼要更換太子, 父皇爲什麼對你失望?你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只會一味的責難別人。”
一席話, 讓雉奴啞口無言, 淌着兩行淚,默默泣訴, “姐姐說得沒錯兒!是我沒本事,是我懦弱,怨不得旁人。”
這孩子還算明白事理,蕭可也緩了緩口氣,“太子之位既然對你很重要, 你就應該做好它, 至少讓別人挑不出毛病, 自然也就不會質疑你能力。換句話說, 是你的就是你的, 別人搶也搶不來,懂嗎?”
“我懂了, 今天來找姐姐傾訴,自是沒有把你當外人。”雉奴點頭稱是,“姐姐的話有理,我今後一定會向舅舅虛心請教,做個讓父皇不會失望的太子。”
“那就好,我就知道雉奴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蕭可柔和的笑着,極力在安撫他:“放心,你三哥從來沒有想過跟你爭,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你若不放心,等將來坐擁天下,把他貶爲庶民就是,我們也毫無怨言。”
“我不會那樣做的。”雉奴急切地搖頭,生怕蕭可誤會了去。
“將來的事兒,誰又能知道呢!”輕嘆一聲,拍了拍雉奴的肩膀告辭,九成宮裡夜風習習,心中忐忑難安,適才那番對話依然在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回到寢殿,一如的明燭高照,那人立在燈火闌珊處,看來也是夜不成眠,明天這九成宮註定又是沸沸揚揚。
“看來你也知道了。”看妻子的神色,一目瞭然。
“是啊!剛纔還遇到了雉奴,聽他的口氣,多有抱怨。”望着那跳動的燭火,蕭可實在心難安,“我不明白父皇爲何這樣說,還要當着長孫無忌的面,他明明知道雉奴是長孫無忌、諸遂良那一夥兒擁立的太子,地位根本不可能動搖,還要把你推到與他們對立的局面,他就沒有爲你的將來考慮過嗎?”
妻子埋怨起了父親,李三郎故作不以爲然,“耶耶就是那麼一說,你何必較真兒。”
“不是我較真兒,事實就擺在那裡,魏王一黨剛剛落馬,長孫無忌、諸遂良風頭正勁,何必拉你淌這個渾水。”說到這兒,蕭可再不能忍,轉身就走,“我去找父皇問個明白。”
“宣兒。”李三郎擋在門前,自是要她不能多行一步,“到此爲止好不好?我也不想當什麼太子,你也不用到耶耶面前爲我分辨。”
一夜無眠,都在盤算着明日如何晉見李世民,該說的話,要說的話,雜亂無章的那些事情。再看枕邊的人,睡意正酣,他完全不爲自己的將來及命運考慮嗎?走到這一步,避是避不了,至少有個來自未來的人,還能把握住一線希望。
才短短几天,君臣間的對話就傳遍了整座九成宮,一時流言四起,窺測聖意者大有人在,連李三郎都閉門不出以避嫌。最活躍的當數長孫無忌、諸遂良等一干人,勸諫的奏本雪片似的飛向承香殿,聲勢超過了剛剛在銀川道大捷的郭孝恪,被活捉的焉耆王的親兄弟無人提及,遠不如這場換太子風波的主角衆說紛紜。
好不容易瞞過李三郎,蕭可瞅準機會便來到了承香殿,討個說法也好,要個保證也罷,既然來了就不能退縮。
大殿內靜謐無聲,除了大唐天子端坐在御案後,殿內空無一人,而李世民也曉得了兒媳的來意。
“宣兒是來向朕興師問罪了?”
“兒媳不敢。”蕭可跪坐在一旁,嘴上說着不敢,心裡是很果敢的。
“宣兒是在怪父皇出爾反爾吧?”李世民正爲此事而懊悔,不該一時衝動,將三郎置於風口浪尖的危險境地。
“父皇答應過兒媳,不會讓三郎淌這個渾水,可現在呢!父皇把三郎高高捧在雲端又重重摔落在地,您現在後悔了是嗎?換太子的成本大太,恐怕還要動搖國本,所以您又聽得進勸諫了!”蕭可一字一句,娓娓道來,“兒媳還是那句話,三郎無心爭奪什麼太子之位,兒媳只向父皇討一個保證,將來太子、趙國公要聯手對付三郎,我們該如何自處?”
兒媳一語中地,但曲解了他做爲父親的一面, “宣兒以爲朕會不顧三郎的安危?朕雖然是天子,但是也是父親,輔機他是不敢爲難三郎的,何況他已經向朕發過誓了。”
“發誓有用的話,要《大唐律》做什麼?人人都去發誓好了。”蕭可纔不信什麼狗屁誓言,將來那長孫無忌會明目張膽的陷害三郎,全因今日之事,她只向李世民要一個保障而已,“如果兒媳與趙國公易地而處,宣兒也勢必不會放過三郎,所以兒媳只問將來,我們該如何自處。”
李世民不由得苦笑,生平見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卻讓一個小小女子給問住了,那一句‘朕現在想不出辦法保護三郎’,實在說不出口。
蕭可也拿出了她的法子,“不如父皇現在就將三郎貶黜,流放苦寒之地,說不定能安然一生。”
“三郎不曾犯錯,何來將他貶責,你爲什麼一定要認定輔機會難爲他?輔機跟了朕二十幾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朕還不清楚嗎?”這位兒媳還不是一般的難纏,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正是因爲她對三郎情深義重,關心則亂吧!“日後,父皇自當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這趟九成宮之行來匆匆,去匆匆,轉眼就是秋意正濃,一場大雨突襲長安,沖淡了夏日裡的舊事,陣陣西風促起,瑟瑟芭蕉滴淚,葉憔悴,花凋零,屋檐落碎是秋聲,夜雨扣窗櫺。
蕭可哄了仁兒入睡,方把他交給乳母,那小傢伙又睜開了眼睛,喃喃着非要阿孃抱着睡,才一歲半的孩子,越大越有心,有了娘便不要乳母,還是覺得在孃的懷裡睡得舒服。李三郎拿他的寶貝兒子沒辦法,別緻的淘氣,睡個覺也不讓人安生,非要娘抱着睡,一放在榻上就哭,蕭可抱他一夜還不給累壞了。
“我替你抱會兒。”原先這招還管用,誰想這次不靈了,剛挨着兒子的身子,那小傢伙兒又哭了起來,唬得他趕緊鬆了手。
蕭可是看在眼裡,笑在心裡,懷裡的兒子就像個小人精,閉着眼睛都能料到父母的舉動。兒子也着實可愛,小腦袋上扎兩個蒲桃小髻,生得如雪團一般,白嫩又玉潤。
“你去書房睡吧!仁兒每到半夜就會哭鬧,別吵到了你。”打發走了李三郎,蕭可抱着兒子倚在了榻上,一時間迷迷糊糊,快要進入夢鄉。
就在困極了時候,小蠻卻在珠簾外稟了一聲,說是二小姐到訪。當即,蕭可就清醒了,風大雨大的深更半夜,雲襄爲何到此?連忙把仁兒交給了乳母,令小蠻把二小姐請進來。
蕭雲襄渾身瑟縮着,身上、臉上全是雨,極爲的狼狽不堪,見到姐姐,一下子哭了出來,“姐姐救救我吧!我已經在外面躲了一天,又餓又困,我不敢回家,阿孃會打死我的,就讓我在你這裡躲一陣兒吧!”
“這是怎麼了?”蕭可來不及多問,趕緊讓落雁、小蠻她們端熱水、拿手巾,又是準備衣服,又是準備熱的粥湯,折騰了好一陣兒才把蕭雲襄安撫了,“告訴姐姐,到底怎麼了?你爲何整整躲了一天?母親和耶耶沒有找到你嗎?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蕭雲襄哭哭啼啼道:“我做下的醜事,自是沒臉見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他們怎麼敢拿出來說。”
蕭可越聽越不明白,什麼醜事,什麼敗壞門風,“到底怎麼了?你慢慢告訴姐姐,姐姐一定爲你做主。”
“我懷孕了。”
這四個字一出口,在場之人全都僵住了,落雁、小蠻等侍女面面相覷着。“你說什麼?”這次,蕭可連自己的耳朵都不敢相信,竟敢未婚先孕,這事兒放到一千三百年後也不光彩,怪不得雲襄這付模樣,“誰的孩子,我去找他理論。”
“姐姐,你不要去找他,你只要把我藏在這裡就好,等我生下孩子……。”
“你給我住嘴。”事已至此,豈能包容得下,而那作惡之人也猜到了幾分,除了太子殿下,雲襄再不曾爲任何男人動過心,“是雉奴對不對?”看妹妹的表情,如何不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當機立斷道:“雲襄,你信得過姐姐嗎?姐姐只勸你一句,這孩子我們不能要。”
蕭雲襄再想不到姐姐說出這種話,連連搖頭,落淚如雨。
“你不聽姐姐的話,將來就是自取滅亡。”此時,蕭可也拿不定主意,是先去找趙蓉蓉要墮胎藥還是先要去找雉奴理論?造化弄人,明明已棒打鴛鴦拆散了這一對兒,竟偏偏又走到了一起,雲襄註定是那倒黴的蕭淑妃嗎?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她錯下去?
蕭可還是找來了趙蓉蓉,細細給雲襄診過脈之後,果然是珠擡暗結,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她暗地裡吩咐了小蠻,去藥局取了墮胎藥,一碗分量很足麝香水,準備充當安胎藥給不明就理的妹妹喂下去,沒有了孩子,她自然不會跟雉奴再扯上什麼關係。
可畢竟要扼殺一個小生命,這種惡事她從來沒有做過,雙手不禁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