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川縣城離此地不遠, 陶縣令很快被抓了來,一個名叫馬廷治的縣尉也順道兒被抓了來,兩人一個穿紅, 一個穿青, 紅花配綠葉似的奪目。
蕭可看着義川之令, 看你如今還有什麼說辭, 權萬紀再如何包庇
不等權長史開口, 馬縣尉跪了下來,拱手道:“長史大人,下官正要見您呢!這差事下官沒法兒幹了, 這災下官也沒法兒賑濟了,朝廷明令, 每日施粥兩頓, 要插筷子不到, 手巾裹着不滲,就您給哪點兒糧, 下官無能爲力,您還是另選高明吧!”
一聽此話,權長史勃然大怒,不曾於問罪他們,反而倒打一耙, “大膽, 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身爲一方父母, 卻不爲百姓造福, 瀆職枉法,玩忽職守, 是誰給你們的權力,將嗷嗷待哺之災民拒之門外?你們給災民吃的是什麼?如果本官沒記錯,你們日前還從安州調集了一千石的糧食。”
陶縣令一向懦弱,自是不敢語言,馬縣尉卻是無所畏懼,面不改色道:“長史,我們這樣做自是有我們的難處和苦衷,您調來的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受災之民衆是源源不絕地涌向我們義川,我們實在自顧不暇。您也實在不該將三個粥廠全部設在義川,沒錯兒!我們是給饑民吃得清湯寡水,以現有的糧食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總比大家一起餓死強。”
一席話說完,權長史對這個馬廷治倒是刮目相看,不過一個小小的從九品縣尉,竟明目張膽的朝他叫起了板,還處處指責起了他的錯誤。“照這麼說,都是本官調度無方了,本官問你,朝廷歷來對主管賑濟的官員都有一條規定,那規定怎麼講?”
一直不敢發言的陶縣令面如白紙,汗如雨下,照此情況看來,權長史勢必要痛下殺手了,‘撲通’一聲跪倒,把過錯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長史明鑑,此事與馬縣尉無關,都是下官辦事不利,從而鑄成大錯,近日多有遊手好閒之徒冒充災民混入粥廠生事,所以下官纔不準異地之民擅入。義川境內的官道均被大水沖毀,漕運又剛剛恢復,所調之糧在路上耽擱了許多時日,如今是僧多粥少,不得已而爲之。”
馬縣尉性格剛強,直來直去,絕不容許陶縣令來替他承擔責任,坦蕩蕩道:“陶縣令的好意馬某心領了,親兄弟還要明算帳,我們就在權長史面前把事情說個明白,義川商市的恢復,皆是陶大人的功勞,可賑災一事確實由馬某負責,馬某也很確定的回答長史的問話:筷子浮起,人頭落地,請長史治罪吧!”
事情水落石出,權長史恨得咬牙切齒,只因馬縣尉一人,把自己頒佈的政令全毀了,一路所見所聞是爲之心寒,此等罔顧法令之人不除,如何給飽受飢寒交迫的百姓們一個交待,不拿他法辦,勢必不會甘休,“好啊!原來罪魁禍首是你,不經稟報,任意爲之,擅改政令,你說得很好,‘筷子浮起,人頭落地’,本官也沒有冤枉你,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兩側護軍正要動手,忽聽到一聲‘慢着’,李恪笑吟吟的出場,適才一直坐在草堆裡,把在三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難得安州還有此等官員,敢於頂撞權萬紀,自是要親自決斷這場公案,“原以爲陶縣令是個能員,現在看來,馬縣尉纔是深藏不露的,了不起呀!權長史都讓你氣成了一塌糊塗。”
陶縣令與馬縣尉均不認得吳王,但見權長史都對他恭恭敬敬的,定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馬縣尉拱手道:“下官無心衝撞權長史,下官知法犯法,絕無怨言。”
李恪打量着他,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神情嚴肅,堅毅清冷,“剛纔聽你的意思,皆是權長史調度無方之過,如果你是權長史,又該如何處之?”
馬縣尉看着權萬紀,他要明白這位是誰?自己纔好回話。
權萬紀說出了李恪的身份,兩人自是驚慌,忙告罪施禮。
馬縣尉定了心神,他不明白吳王有何用意,只能實話實說,“回稟殿下,如果下官同權長史易地而處,便不會把所有粥廠都設在義川,漢陽、江夏郡及沔州邊界也要設上一、兩處,派專人司職其糧草,糧道不設關卡,一路暢行無阻。”他陳述自己的見解,不爲周身的人、事、物所動,“另外,下官還要派選醫博士進駐各地粥廠,爲民診治的同時要確保災後無大疫。然後,下官會帶領各地方官員、士卒、百姓,破土開荒,重建家園。”
“一派謬論。”權長史登時嗤之以鼻,“你說的這些,不過是紙上談兵。”
“是不是紙上談兵,試了才知道。”馬縣尉的話卻對了李恪的味口,如此敢做敢爲的官員竟屈居與縣尉,伸手將他拽了起來,“如今也不要你人頭落地,就算戴罪立功吧!我的大都督府里正缺一個司馬,你就暫代其職,等你把沔州水患的遺留問題解決了,本王再決定要不要你的人頭。”
事情變化的太快,馬縣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司馬一職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直接從九品的縣尉一躍成爲一州司馬,何止是連升三級。
“萬萬不可。”權長史立刻制止,仍對馬廷治存有偏見,“殿下三思,馬廷治少不更事,不堪爲一州司馬。”
李恪是瞭解權長史的,他所重用的官員,不是老成持重,就是俯首帖耳,像馬廷治這種另類,是入不了他的法眼,“是不是少不更事,一試便知,就這麼決定了,長史不必多言。”
殿下發了話,權長史不能不聽,想到以後與馬廷治共事,心裡就像堵了一塊石頭,正在悻悻之際,王妃又不依不饒,爲舞伎一事,當場質問起了陶德。
“陶縣令,你指天誓日說一句,你的手下真沒有擄掠過民女?”
陶縣令早就嚇成了一隻篩子,再不想到堂堂的安州大都督、吳王殿下會同着權長史一起微服來到義川,昨夜還在他的家裡吃過酒,真是有眼無珠。
“確有其事。”馬廷治接過話,上前一步道:“這也是前任縣令留下的詬病,那些公差平日橫行貫了,經常擄了民女來討上司歡心,陶大人本想把擄來的民女放了,誰想她們均遭水患,無家可歸,她們也念及陶大人是個好官,自願留在府中。”
“自願留在府中?還是自願甘爲舞伎?”馬廷治的話,蕭可不能深信,一切就那麼合情合理?一切皆是前任之過?
“殿下高高在上,自然不會明白下官們的難處。”馬廷治那張嘴確實利害,別人的話全讓他說了,“陶大人不過是個縣令,像權長史這樣的頂頭上司是得罪不起的,他們每每下來視察,我們無不是盡心侍奉,稍有不稱意,便是自身難保。”
“所以你們就蓄養舞伎,用來討得各位上司的歡心?”蕭可對這些人沒好感,語氣不免咄咄逼人,可他們的糖衣炮彈確實管用,權長史、宋哲遠等人無不是坦然受之,“你們可真是能員,很會投其所好。”
“我們是不得已而爲之,爲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馬廷治一竿打倒一船人,讓昨日承受過恩惠的官員全都低了頭。
“就算你們說得有理,但她們是人,不是讓你們用來維護烏紗帽的工具。”在蕭可看來,這些所謂的官員就是不可饒恕的人渣,“馬縣尉是嗎?很振振有詞啊!青蓮的姐姐呢?你們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不知這位娘子是……。”馬廷治直到現在才確定了她是個女人,這麼牙尖嘴利的女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過,不過能在吳王殿下面前據理力爭,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這位是王妃。”權長史趕緊介紹吳王妃,好讓大家一起來參詳吳王殿下的眼光。
馬縣尉怎麼也不敢相信她是王妃,模樣雖然沒看清楚,但她穿着男子衣衫,一臉怒意,哪有一點兒吳國王妃的氣度,可她畢竟是王妃,不得不回話。“回稟王妃,來往官員是各形各色,或者讓他們領去了也不一定,王妃真要追查,還請寬限些時日。”
“好說,不就是寬限些時日。”蕭可也看出來了,在這些官員的眼裡,那羣女子不過是個玩物兒,丟了都留不下痕跡的玩物兒,“追查是一定要的,不但如此,我還要你們放人,遣散她們,給足她們銀錢度日。”
王妃發了話,馬縣尉不敢不答應,“下官明白,下官一定盡力而爲。”
與沔州水患的遺留問題相比,舞伎只是小事,李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馬廷治纔是他今天的收穫,也是他一心想要尋找的官員,爲了王妃的面子又不得不告誡他們。
“王妃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此風不可長,下不爲例,還有昨晚那個青蓮,隨後送到府裡來,王妃惦記着呢!”
馬縣尉與陶縣令連連稱是。
義川之事告一段落,往後之事李恪便不想管了,推說王妃身休不適就把視察的重任交給了權萬紀,又有馬廷治這個初生牛犢在,他也樂得於放手。他答應過蕭可,半道上要往南湖去,如今天高去淡、秋意正濃,暢遊南湖是個不錯的選擇,何況山間還有一處極幽美的別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