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我聽從冥王的話,貿貿然跑來和鳳淵分手,會遭到他的反對,誤解,甚至記恨。想過一千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原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又或者,自打我從進門的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全部料到了。
“那麼現在,是否可以主動投懷送抱,給我一個愛的鼓勵呢,娘子?”在我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又驚又愕又喜的當口,鳳淵無比輕挑的眨了一下眼睛。說話間,手已經穿過囚籠之間的縫隙,順走了那串假手鍊:“至於它,來日方長,爲夫暫且替你保管。”
“嗯!”我淚眼婆娑的點點頭,早已忘了進這扇門的初衷是什麼,張開手臂,就朝笑得一臉狹促的人撲了上去。
“既然話都說清楚了,又何必徒留妄念,叫彼此難以釋懷呢?”正當我咧着嘴角,即將要撲進鳳淵懷裡的時候,突然感覺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猛的一下扣住了我的雙肩。下一秒,不等我反應,人便直直的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了冰涼而堅硬的巖壁上。
“咳咳!”這一下來的十分突然,毫無防備,加上之前本來舊傷未愈。儘管在鳳淵面前,我想竭力剋制,但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悶咳幾聲,喉嚨裡瞬間涌上來一股濃郁的腥甜味,就硬生生噴濺出了一口鮮血。緊跟着視線彷彿變成了一臺斷了信號的老式電視機,眼前下起一片雪花白,思緒便開始逐漸飄忽起來。
“父親!您明知小紅葉無辜,又何必做的如此決絕?”我望着前方不遠處,一紅一白兩個模糊的身影,身體一歪,腦袋狠狠磕在了地上。如此一來,更是雪上加霜,耳朵裡隨即響起了一陣“嗡嗡”作亂的噪音,連鳳淵說的話,都聽不大真切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吃力的眨了眨眼睛,隔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聽見冥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爲了能讓你順利登上冥王之位,犧牲一個黃毛小丫頭,又何足掛齒?”
“可是,您別忘了,正是因爲這個黃毛小丫頭,兒子連冥王之位都可以不要。”視線依舊十分模糊,讓我看不清鳳淵此刻臉上的表情。但從那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又顯得異常平靜的聲音裡,還是不難聽出其中的決絕。
“你這是,在威脅我?”鳳淵話落,冥王充滿威壓的聲音,頓時泛起了一絲薄怒,“爲了一個女人,你幾次三番與爲父唱反調,甚至不惜落到這副田地,可值得?”
“兒子不敢。”無視冥王的怒意,鳳淵淡淡的輕笑了一聲,不答反問,“只是有一句話想問父親,您可曾後悔過,當年與母親的相遇,相識?”
“鳳兒……”鳳淵話落,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片刻後,冥王沉沉的嘆了口氣,似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又有無力反駁的苦澀:“正是因爲知道當中的不易,所以爲父,纔不願意讓你重蹈覆轍。你這又是,何苦呢?”
“苦麼?”低迷的語調,輕的彷彿是一首來自遠古的歌謠。像是在問冥王,又像是在問他自己,鳳淵一邊說,一邊側過頭,目光看似不經意的落到了我這邊:“如果是的話,我倒不介意,品嚐一輩子。”
“只希望父親您能夠高擡貴手,成全兒子。”
“若我執意不肯呢?”隨着鳳淵的視線,冥王也一同看了過來。好像剛纔曇花一現的慈愛,僅僅只是一個幻覺,眨眼間,聲音又再度冷了下來:“你這個做兒子的,又預備拿什麼,威脅爲父,嗯?”
“父親,您說笑了。”面對冥王近乎偏執的逼問,鳳淵的聲音裡,始終帶着一絲笑意,“兒子從未想過,要威脅您。也想不出,這世間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您?”
“我只不過,是做自己認爲該做的事,僅此而已。”話雖說的婉轉,恭敬,可但凡有點心眼的,都不難聽出當中針尖對麥芒的敵意——我怎麼想,怎麼做,全看父親您的決定。
“好,不愧是我的好兒子!”連我都能聽出來的話外之音,冥王怎麼會沒有察覺。說話間,袖子一拂,背對鳳淵朝我走來:“我倒偏要看看,爲了這個女人,你究竟會執迷不悟到什麼程度!”
看來這一回,冥王是徹底被激怒了。也不等鳳淵再說什麼,就面色冷峻的擡手凌空一揮,那雙美的令天地失色的鳳眼,便隱隱泛上來一股殺意:“丫頭,我知今日之事不怪你。”
“但錯就錯在,你不該讓鳳兒對你如此上心!”
“父親!”冥王話落,耳邊隨即傳來一聲低呼。
幾乎是同時,我猛的感覺一陣勁風迎面襲來。速度之快,根本由不得人反應。駭然間,天靈蓋就莫名奇妙被狠狠捱了一下重擊。緊跟着身形一晃,剛纔好不容易跪坐起來,轉眼又趴回到了地上。
“咳咳!”口腔裡滿是濃郁的血腥味,“冥王……大人,求您不要爲難……鳳淵。”
想開口說些什麼,到最後卻發現,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話到嘴邊,含糊的自己都聽不清楚,更不要指望冥王能夠明白。
“父親!您不要逼我……”
“鳳兒,你別怪爲父狠心……”
鳳淵和冥王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的傳來,忽遠忽近,聽上去十分的不真切。之前才稍微有所恢復的視線,再度變得模糊不堪起來。我眨了眨眼睛,望着不遠處身穿一襲紅衣的男人,吃力的勾了一下嘴角。整個人就彷彿被丟進了深不見底的大海一般,意識飄飄蕩蕩的靠不到岸。
“我的小魚兒,我終於,抱到你了。”
不知怎麼的,在這氣氛劍拔弩張,凝重到近乎詭異的時刻,我的腦海裡卻突然不合時宜的跳出了,當初在影樓裡和鳳淵拍攝婚紗照時的一幕場景。
從前生,到今世,鳳淵的孤獨,寂寞,求而不得的渴望,和無能爲力的悲涼,作爲葉小魚的我,在這一刻終於全都明白了——直到最後,鳳淵和小紅葉,這兩個人也終究沒能好好的說一聲再見。明明近在咫尺的懷抱,卻除了虛無的空氣,什麼都沒有留下。
“對不起……”我的臉緊貼着冰涼的地面,滾燙的淚水,不斷從乾澀的眼眶溢出來,怎麼也止不住:鳳淵,原諒我,還是沒能幫到你和小紅葉。將你留下,獨自一人承受,今後漫長歲月裡,本該由兩個人共同面對和承擔的所有苦難煎熬。
同時,也謝謝你的不放棄。儘管前途未卜,還依然願意……心甘情願的等待我的出現。
或許曾經,我確實羨慕過,嫉妒過,比較過。羨慕小紅葉先我一步,陪伴在你的身邊;嫉妒小紅葉知道更多,關於你我所不知道的事;比較我和小紅葉之間,你會愛誰更多一點。
但曾經,只是曾經。從今往後的每一天,我葉小魚,既是我自己,也是小紅葉。會連同那份來不及說完的愛一起,永遠,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想到這裡,視線一晃,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的合上了眼睛,意識陷入了一片無垠的黑暗裡。
“咳咳!”我以爲再度醒來的時候,自己會如期出現在原來世界的病房裡。但出乎意料的是,等我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冰涼的石牆,黃豆大的油燈,和厚重到堅不可摧的牢門——原來我還沒有死,我依然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哪也沒有去。
剛纔在暗牢第七層,冥王爲什麼不當着鳳淵的面,直接把我殺了?我撐着手臂,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禁不住狐疑的想。整個人就像被重型卡車碾壓過似的,僅僅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就忍不住痛得驚出了一身冷汗。一邊小心翼翼的靠坐到牆上,一邊垂着眼睛暗暗猜測:還是說,冥王他本來是打算要殺我的,只是後來,因爲某些原因,放棄了?難道,是鳳淵他……
“哐當——”正兀自想的出神,耳邊冷不丁傳來一聲悶響,牢門就被人從外往裡打開了。
又是冥王?我不知道自己暈過去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和鳳淵分開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有多久?只是看着裙襬處早已乾涸的血漬,大約估計,時間也應該不會太短,起碼有小半天了。
可心裡也着實納悶,不過時隔半天,冥王此刻前來,是又要整什麼幺蛾子?我眯了眯眼睛,不着邊際的猜測着。
“怎麼是你?”然而,等到牢門完全打開,藉着昏暗的油燈看清楚來人之後,我忍不住意外的低呼了一聲,“你是怎麼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