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嵌進了掌心,衣角被噬魂獸死死咬着,視線所及,皆是一片霧濛濛的水汽,和籠罩在霧濛濛水汽中的傀樹林。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或者不止。此刻度日如年已經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哪怕是一秒鐘,對我而言,都恍如一個世紀般漫長。
等待的煎熬是痛苦的,尤其是明知道自己的喜歡的人,正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
到最後,這一場雨究竟下了多久,已經無從知曉了。我只知道,隨着漸漸低弱下去的哀嚎聲,傾盆大雨終於有了停歇的意思。從最初的的瓢潑,變成了牛毛,直至零星幾點。
當大發慈悲的天空收起最後一絲“甘霖”,幾乎不等噬魂獸鬆開,我凌亂的腳步就迫不及待的朝前方的傀樹林沖了過去。
單薄的帆布鞋踩在泥濘的,充滿腐蝕性的土地上,發出滲人的“嗞嗞”聲。有幾滴跟着我的動作,被濺到了褲管上,立馬就滲了進去,灼燒着皮膚猶如尖刀活生生在剜一樣痛。
我心急如焚的在傀樹林裡找了一圈,鞋底已經被腐蝕的差不多了,每踩一腳下去,就猶如一萬根鋼針在扎,好像走在尖刀上的人魚。
此時的傀樹林裡,耳邊還在不斷傳來低低的,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只是和原先的歇斯底里比起來,如今倒更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喉嚨,才勉強溢出來的一絲殘喘。明明很痛,卻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嘶嚎了。
顧不得去檢查腳上的傷,又在傀樹林裡繞了一圈毫無所獲的我,望着沒有盡頭的,籠罩在迷霧中黑壓壓的傀樹,目光茫然的立在原地,頓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像海浪一般咆哮着,將我無情的吞沒——樹,太多了……
樹,真的太多了!我找不到,也分辨不出,這些幾乎長的一模一樣的傀樹,究竟哪一棵,纔是我的鳳淵……
“鳳淵,你在哪裡?”我的手觸摸過每一棵經過的傀樹,希望能夠憑着自己的直覺,感應到他的存在。陰冷的氣息順着我的手掌,一絲絲直往心窩裡鑽。沒過多久,兩隻手就被凍得麻木了,可依然還是一無所獲。
我一邊漫無目的的找,一邊嘶聲力竭的喊,試圖能夠得到他,哪怕一點點的迴應也好。噬魂獸低着頭,伏着身,跟在我身後。一會嗅嗅這棵,一會嗅嗅那棵,也在竭盡所能的幫我尋找。
“鳳淵,我是小魚,我來了……”聲音蓋過了四下所有痛苦的呻吟,穿過交結盤錯的枝椏,傳到了依舊陰沉的可怕的上空,“你回答我一聲,樹太多了,我找不到你!”
但迴應我的,也依然只是四下如蛆附骨的呻吟。
“嗷嗚——”我漸漸變得嘶啞的聲音,剛剛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噬魂獸緊跟着仰天長嘯了一聲。彷彿不忍看我這麼無助,想要安慰我。
“轟隆隆——”就在苦苦尋覓無果之際,陰沉沉的烏雲中,驟然響起了一個驚天悶雷。下意識的,我擡頭朝雷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道紫黑色的閃電,猶如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破開厚厚的雲層,直接將底下一棵雙人環抱的傀樹自上而下劈成了兩半。
“啊——”在閃電擊中傀樹的第一時間,原本就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的四下,瞬間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嘶嚎。
然而,不過短短數秒功夫,那棵被劈成兩半的傀樹,又慢慢的立了起來。伴隨着一聲聲痛苦的嚎叫,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迅速的癒合。
根本容不得我多想,續而紫黑色的閃電,一道一道,越來越密集的從雲層中劈落下來。更多的傀樹被活生生的劈成了兩半,又在痛不欲生中迅速癒合。
和此刻猶如煉獄般的場景相比,剛剛那一場強腐蝕性的雨,真的不過是一場毛毛雨,小巫見大巫。
“鳳淵,你到底在哪裡,快回答我!”耳邊是幾欲刺穿我耳膜的驚雷聲,反應過來後的我瘋了一般的傀樹林裡穿梭,用嘶啞不成聲的嗓子大喊着,“我是小魚兒啊,你的小魚兒!”
“我來接你回家了,我們回家……”說到後來,每一個字幾乎都不調了。只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邊的傀樹在不斷的倒下又起來,痛苦的哀嚎讓我面臨崩潰。
因爲閃電的緣故,噬魂獸也跟着變得極度焦躁不安起來,幾次試圖要叼着我離開這個煉獄。被我看穿意圖,又嗚咽着耷拉下了腦袋。
沒有找到,還是沒有找到!這一片無邊無垠的傀樹林不知道存在了有多久,或者,有了冥界的時候,也同時有了幽冥死地。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鳳淵。
時間,對,我還剩多少時間?慌亂中,我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下一秒,只覺得天靈蓋也被這閃電擊了一下,雙眼發黑,嘴脣不住的發顫起來——還有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了!
冷靜點,葉小魚,一定會有辦法的,千萬不能慌!我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理清一下思路。
都火燒眉毛了,他媽讓我怎麼冷靜!但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只要一想到不能夠趕在剩下不多的時間裡找到鳳淵,離開冥界,我們就會永遠留在幽冥死地,我的腦子就控制不住的變成一鍋漿糊。
當初在出發來幽冥死地之前,我曾經還認爲,要是救不出鳳淵,那麼和他死在一起也好。
但是如今切身實地的站在這裡,眼睛看到過,耳朵聽到過,所有的感官都真真實實的感受到過這一切之後,我實在狠不下心。我狠不下心,讓鳳淵留在這裡,被這樣痛苦的,慢慢的折磨着死去。
我寧可自己留下來代替他,我今天也要讓他離開這裡!
“轟隆隆!”耳邊又是一個驚雷。
人沒反應過來,就被噬魂獸叼起,整個護在了身下。一時間,只聞到一股皮肉焦爛的味道和毛髮燃燒發出的“嗶啵”聲。
我呆愕的望着上方,噬魂獸因爲極度的痛苦,而露出齜牙咧嘴駭人表情。但一雙銅鈴般大的漆黑的眼珠子,卻奕奕有神的盯着我。彷彿在爲我的毫髮無損,而感到欣慰。
“小獸獸……”是它救了我一命。在看到噬魂獸後背上一道長長的,焦的有些發黑的可怖傷口,我怔怔的將臉貼在了它冰涼的鼻尖上,緩緩的蹭了蹭。彷彿很久以前也這樣做過,心裡既酸楚,又感動:“謝謝你!”
“嗷嗚——”像是在迴應我的感謝,噬魂獸也在我的臉上用冰涼的鼻子蹭了蹭。隨後直起身,抖動了一下身上濃密的鬃毛,朝另一邊的傀樹林偏了一下腦袋,似乎在說:“別怕,我會保護你,你再去那邊找找。”
我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要溢出來了。連噬魂獸都沒有放棄,我憑什麼放棄?
我哽咽着點點頭,用最短的時間收拾好心情。加快腳步,和噬魂獸一起,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不斷擊落下來的紫黑色閃電,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就在踏入這一片傀樹林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裡作用,我感覺胸口驀地一涼,好像被什麼東西冰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低頭看去,下一秒,險些喜極而泣,滿腦子只能想到一句話——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鳳淵送我的那串手鍊,那串斷掉之後被我用布包裹着,貼身藏在胸口的手鍊,在發光!
即便只是非常微弱,微弱的幾乎隨時都會被這一片黑暗的森林吞沒,但對我來說卻像在沙漠中看到的綠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