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度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青雪已經離開了。
昏暗的牢房裡,靜的可怕,只有牆壁上掛着的那盞油燈,還在一跳一跳的燃燒着。我擡起乾澀的眼簾,下意識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剛剛甦醒過來的意識還十分混沌。回想起暈過去之前所發生的一幕,整個人彷彿已經死過了一次一樣,渾身透着說不出的疲憊。
撐着手肘,一點一點動作無比緩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就好像被人套進麻袋裡暴打了一頓似的,全身上下都在痛,卻又說不出具體哪裡更痛。臉上被青雪用蝕心水造成的傷口,和當初的撕心裂肺相比,如今已經完全麻木了。是真的麻木了,整個右側臉頰幾乎一點知覺也沒有了。
即便沒有鏡子,只要閉上眼睛,我也能夠輕而易舉的想象,現在的自己到底是一副怎樣的尊容——曾經對着這樣的一張臉看了二十一年,我怎麼會不清楚?不過和那塊猩紅的胎記相比,此刻的視覺效果應該會來的更加驚悚駭人。
沒事的,很快,這一切就都會過去了。我苦澀的勾了一下嘴角,貼着冰涼的牆面,艱難的跪坐到地上。
是的,無論心裡有多麼懊悔,不甘,和自責,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永遠無法再改變。所以,作爲前世的小紅葉也好,未來世界的葉小魚也罷,都不應該侷限於眼前的困境。因爲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和鳳淵一起,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至於因爲我的莽撞和自作聰明所造成的不良後果,我想最好的懲罰,不是對鳳淵心懷愧疚。而是一輩子不離不棄,加倍的,更用心,愛他!
“哐當——”一聲悶響,不知過了多久,厚重的牢門再度被人從外向裡打開了。
一個身穿月牙色長袍,筆挺而忻長的身影,慢慢踱步走了進來。在他的旁邊,還畢恭畢敬的站着一個留了八字鬍,一臉正氣的中年男子。正是當初被冥王命令,沒收我楓棱的那個厲官。與此同時,和他們一起進來的,還有五六個身高馬大的侍衛。一羣人聲勢浩蕩,將原本冷冷清清的暗牢,擠得滿滿當當。
“小紅葉,你……嘖!”冥王走到我的跟前,剛開口想說什麼,在看清楚我的臉之後,立馬蹙了一下眉頭,頗爲驚訝的問道,“你的臉,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我起擡頭,望着居高臨下看着我的冥王,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
“哦,是麼?”顯然,冥王並不相信我說的話。他鳳眼一挑,目光毫不避諱的盯着我的臉掃視了一圈,最後似笑非笑的開口:“我看着傷口的顏色,怎麼倒像是曼珠沙華所致?”
“是什麼所致,又是何人所致,如今這一切,都還重要麼?”沒錯,依照冥王的能耐,這暗牢進來過什麼人,又做過什麼事,若他真心想知道,有誰能瞞得住?說到底,還不是因爲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叫青雪有機可趁?
我脖子往牆上一靠,無所謂的輕笑了一句:“反正,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嗎?”如此一來,起碼在容貌上而言,就已經大打折扣,對鳳淵失去了吸引力。
“大膽,休得對冥王大人無理!”冥王還沒開口,倒是那個厲官搶先一步,沉聲低喝,“小丫頭,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頂撞冥王大人,該當何罪?”
“無妨。”和厲官的“鐵面無私”相比,冥王顯然要“寬宏大量”的多。
他擺了擺手,示意厲官不要和一般我計較,隨後薄脣一勾,便用一種近乎施捨的口吻對我說道:“小紅葉,雖然有些事情大局已定,你無權做出任何改變,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一聲。”
“原本,你殺害冥後,其罪當誅。若不是鳳兒豁出性命也要保全你,且念在你對鳳兒也是一片癡心的份上,今日我必定將你打入幽冥死地,永不超生。”說到這裡,冥王話鋒一轉,長長的嘆了口氣,似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可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雖無須再承受魂飛魄散之苦,但從即刻起,將削去一切靈力,墮入輪迴,嚐盡人間疾苦,永世不得再與鳳兒有任何瓜葛!”說罷,冥王擡了一下眼角,佯裝民主的徵求我的意見,“對此,小紅葉,你可有異議?”
“小人……悉聽冥王大人發落。”呵呵!就您這陣仗,我敢有異議麼?既然早有決斷,又何必來這些虛的?
我心裡冷笑着,說完這一句,吃力的從地上爬起來。也不避諱,迎上冥王的眼睛,就無比誠懇的說道:“冥王大人……咳咳!在行刑前,小人還有一事相求,還望您能……”
“丫頭,既然留不住,又何必作繭自縛?”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冥王毫不留情的沉聲打斷了,“痛痛快快的放手,對你對鳳兒,都好!”這話說的再明白也沒有了——想見鳳淵,沒門!
所以,連離開前最後的道別,都成了奢望麼?
我無聲的扯了一下嘴角,怔怔的伸出手,在臉上懸空碰了碰,最終還是放棄了:不見,也好。如今我這副鬼樣子,要是讓鳳淵看見了,還不知道他心裡會難受成什麼樣。與其給他造成不必要的負擔,倒不如一個人清清靜靜走了自在。
想罷,低頭對冥王欠了下身,神情木訥的附和:“冥王大人說的極是,是小人愚鈍了。”
“丫頭,你別怪我狠心。”見我妥協,冥王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我雖是堂堂冥王,一界之主,但同時,我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
“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還希望你能體諒。”
是啊,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冥王一心想要保護兒子,讓鳳淵能夠順利繼承王位;閆重烈渴望和鳳淵一較高下,擁有所有一切鳳淵擁有的東西;而青雪,又期盼自己的愛慕可以被肯定,得到鳳淵同樣的回饋……
所有人,好像都事出有因,所有人,又好像全都理所當然。所以,我和鳳淵,就活該倒黴,變成你們的犧牲品麼?
去你大爺的,什麼強盜邏輯!咱們來日方長,等我變回葉小魚,以後走着瞧!
“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嗎,小紅葉姑娘?”暗自思忖間,冥王對厲官使了個眼色。厲官會意,態度較之前相比,和煦了不少:“再耽擱,恐怕會誤了時辰。”
我沒有說話,只是順從的點了一下頭。隨後,其中兩個侍衛走上前來,就一左一右將我牢牢架住了。我斜眼掃了一下他們架住我的手,不置可否的笑了——我都落魄到這副德行了,怎麼,難不成還擔心我會逃跑?
就這樣,一行人由冥王和厲官帶頭,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又浩浩蕩蕩的出了暗牢。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個灰頭土臉,好像跟死了沒什麼兩樣的我。
從暗牢出來,並沒有朝出口處走,而是一路順着通道往裡,筆直的走出去了老遠。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晦暗的四下,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燭光在跳動。我吃力的跟着衆人的腳步,身上又疼又累,後背早已汗如雨下。要不是有兩個侍衛架着,估摸着這會兒我已經癱倒在地上了。
“吱呀——”就在我都快要懷疑,這個通道是不是永遠走不到盡頭時,走在最前端的冥王突然頓住了腳步。他身旁的厲官不慌不忙的伸出手,朝前方一推,就聽見安靜的四下響起了一聲低沉的,木門被徐徐打開的聲音。原來已經走到底了,只是光線太暗,我沒有發現而已。
“呼呼呼!”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一陣陰冷刺骨的風飛快的捲了進來,頓時吹熄了通道兩邊原本就微弱的燭火。但燭火被吹熄之後,四下裡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暗,一束灰濛濛的亮光,從木門外淡淡的照了進來。讓所有的一切看上去,突然間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這木門外面,到底是什麼地方?正在暗自揣測,冥王已經擡腳踏了進去。隨後是厲官,再接着就是我,還有剩下的幾個侍衛。
“孟奶奶?”跨過木門,還來不及收起好奇的目光,在一片分不清是天還是地的虛無混沌中,我的視線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個,離門不遠處的茶攤上。擺茶攤的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曾見面的孟婆婆。因爲上次在鳳淵府上有過一面之緣,兩人一見如故,我便改口叫她孟奶奶了。
“您怎麼……咳咳,在這裡?”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句,卻因爲說話太急,扯動了傷口,而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丫頭,你的臉怎麼回事?上次聽無常大人說,不是已經醫治好了嗎?怎麼現在又……”孟婆婆看到是我,先是一喜,但很快臉色就黯淡了下來,不無擔憂的問道,“你究竟是犯了什麼錯,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說來話長,還希望孟奶奶不要將我受傷的事,告訴鳳王大人。”說話間,我的視線有意無意的朝冥王處瞟了一眼,“至於犯了什麼錯,冥王大人自有定奪,我一個階下囚,實在不便多說。”
既然孟婆婆會這麼問,顯然她對冥後的死還一無所知。興許是冥王及時對外封鎖了消息,另有打算,我現在若是貿貿然說了不該說的話,難保日後不對鳳淵造成影響。這麼一想,儘管對方是孟婆婆,我還是做了最大的保留,對近日發生的事,絕口不提。
“冥王大人,小紅葉她是個好孩子,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更何況鳳王大人他……”孟婆婆見我不肯說,又見冥王親自押送,自知事關重大,不敢多問。可出於同情,於心不忍,還是想替我求求情。
但話沒說完,就被冥王一擡手,給硬生生打斷了:“孟婆婆,我知道您平日裡對鳳兒照顧有加,不過有些事,您不該問,也不該管。”
“冥王大人息怒,是老太婆我逾越了。”孟婆婆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什麼世面沒見過,自然知道進退。聽出冥王話裡的怒意,當即噤了聲。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卻愈發顯得悲憫。我見狀,勾起嘴角,對孟婆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不要爲我擔心。
“今有犯人小紅葉,因犯下滔天大罪,特奉冥王之命,押至斬靈臺受刑!”孟婆婆話落,厲官適時接過話茬,義正言辭的說道,“先散其靈力,後墮入輪迴,嚐盡人間百苦,以示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