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幫我問問他,願不願意和我交往?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回家的,滿腦子來來回回只有伍吟兒說的這句話。感覺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着,胸口很悶,喘不過氣,腦袋也跟着昏昏沉沉的。
記得在錢家大宅的時候,自己還信誓旦旦的對鳳淵說巴不得有人喜歡他,這樣世界就清淨了。現在真的有人喜歡他,還讓我親口幫忙問問他的想法,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不僅高興不起來,還覺得有個地方好像疼得厲害。就跟小時候奶奶好不容易攢錢給我買的唯一一件花裙子,被那個男人用剪刀絞碎的時候一樣,眼睜睜看着心愛的,珍貴的,捨不得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那種絕望的心情,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嘖嘖,眉頭皺的這麼深,就不怕長皺紋麼?”渾渾噩噩的走進房間,迎面就撞在了一個冰涼的胸膛上。擡起頭,正好對上鳳淵似星光墜落,美的不可方物的雙眸。
“長就長,你管不着!”我一把推開他。
“脾氣倒愈發長進。”不等我後退,鳳淵又伸手將我攬了回去,“長皺紋就會變醜,變醜就會沒人要,你倒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和往常一樣,說這句話的時候,裡面滿滿的全是狹促之意。彷彿一天不損我,他就一天白活了似的,完全沒有樂趣可言。
明明是一樣的口吻,一樣的眼神,甚至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紋絲不差。但平時一笑了之的我,此刻卻覺得他臉上戲謔的笑異常刺眼。像一根尖銳的針紮在我眼球上一般,疼的要往下淌眼淚。又像一把磨的鋒利無比的刀,在我身上一片一片的剮肉,整個人都在抑制不住的打顫。
很壓抑,很火大,很疼,很想找個出口發泄。我是這麼想的,也確實這麼做了:“是,我醜,我老,我沒人要!”我感覺臉上溫熱一片,就和電視劇裡即將被廢棄的深閨怨婦一樣,嘶聲力竭的大吼,“伍吟兒比我漂亮,比我能幹,比我可愛,你大可以去找她,還賴在我這麼幹什麼?”
“天天對着一個一無是處的醜八怪,你早就膩煩了吧,覺得膈應了吧?走吧,走吧!沒人求你留在這裡看我的臉色,最好現在就給我滾!”
我話落,鳳淵一貫風輕雲淡的眉頭,早已死死擰成了一個“川”字。眼神裡的戲謔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所有情緒都泯滅在裡面,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小魚兒,你這是在害怕麼?”我被盯得後背發僵,寒毛骨倒豎,就見他抿成一條線的薄脣緩緩打開,一字一頓的說道,“害怕伍吟兒的出現,會讓你失去我嗎?”
“你在說什麼?”猝不及防的一句話,正中心窩。
我像是偷糖未遂的小孩,說着蹩腳的謊言,被當場抓了個現行,於是更加氣急敗壞,“關伍吟兒什麼事,她出不出現我都無所謂!”
“還有,有一點你恐怕說錯了。從來沒有得到,就沒有所謂的失去!”
我們兩人之間雖然經常拌嘴,互損,但印象中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控過。不對,失控的只有我,不是我們。
面對我的咄咄逼人,鳳淵習慣性的眯了下眼睛,深邃的瞳孔裡倒映着一個面紅耳赤,口不擇言的瘋子。他沉默了片刻,出乎意料的沒有和我繼續爭執下去。
而是俯下身湊近我,兩人的鼻尖幾乎快要捱到一起了,就聽他低嘆了一句:“小魚兒,總有一天,你會承認的。”
說話間,順勢擡起手,要幫我揩去臉上的淚痕。
“別碰我!”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在鳳淵冰涼的指尖碰觸到我臉頰的一刻,我彷彿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的往後縮了一下。
他的手還擡在半空,雙眸裡難得一現的溫柔沒來得及隱退,脣邊的笑意卻顯得越發刺眼。我感覺心臟快要爆炸了,大腦快要失控了,最終動了動嘴脣,丟下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轉身落荒而逃,將自己關進了房間。
我這是怎麼了?間歇性精神病發作的前兆嗎?
趴在牀上,我悶悶地想:伍吟兒只不過是讓我幫忙,問一下鳳淵願不願意和她交往而已,又不是讓我去殺人放火,爲什麼會產生這麼大的心理牴觸?
非但對她的話句口不提,還衝什麼都不知道的鳳淵胡亂發了一通脾氣。這樣是非不分,胡攪蠻纏的人,還是從前那個葉小魚嗎?
“小魚兒,你這是在害怕嗎?”想到鳳淵略帶戲謔的話,我不禁再次反問自己:葉小魚,你是在害怕嗎?如果是的話,究竟在害怕什麼?不過是短短一句話,幾個字而已,又不是洪水猛獸,爲什麼不敢問?
說穿了,答案無非就是兩個,願意或者不願意。我到底在介意什麼?無論選擇哪個答案,都是鳳淵的自由,不是麼?
可是爲什麼,只要一想到鳳淵可能答應伍吟兒,可能會從這個房子裡搬走,可能會像之前對我一樣對待她,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把我忘記……我的胸口就忍不住一陣發緊,疼的喘不過起來?
難道,我的心在渴望自己能成爲鳳淵的獨一無二嗎?難道,我真的被鳳淵說中了,我在害怕會失去他嗎?還是說,早在更久以前,自己對他其實已經……
啊!葉小魚,你在想什麼,快打住!我將腦袋埋進枕頭裡,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大腦卻根本不聽指揮,彷彿在故意跟我對着幹似的,不斷想起和鳳淵過往的點點滴滴:
餐館裡第一次驚心動魄的碰面,莫名其妙失身的夜晚,故意假冒婦科醫生的頑劣警告,動不動就喜歡佔小便宜的猥瑣行徑,以及,每一個如神兵天降的危難時刻……
完了,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葉小魚,這一次,你徹底完蛋了!
當真相撥開迷霧,被一點一點抽絲剝繭,越來越清晰的擺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再也假裝不了視而不見。幾乎是同時,我聽見了那些曾經被自己刻意壘砌的防備的高牆,轟然倒塌的聲音。
“叮咚——”正當我意識到這個可怕的真相,併爲此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手機裡收到一條短信。我瞥了一眼上面的陌生號碼,思緒停滯了幾秒鐘纔想起是伍吟兒。買早餐的時候她問我要了號碼,之前光顧着聊天竟忘了存。
我捧着手機,猶如捧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深吸一口氣,才視死如歸的點開上面的未讀信息:“小魚,鳳淵哥哥他願意嗎?”
她問鳳淵願意嗎,而不是問我有沒有幫她問過。難道她就這麼信任一個才見過幾次面的朋友?也對,有什麼好不信任的,在她眼裡,我可是鳳淵的好妹妹啊。一個妹妹,怎麼可能跟她搶男朋友,怎麼可能有資格跟她搶男朋友?
可問題是,我不是鳳淵真的妹妹,我是……我是誰呢?鳳淵的女朋友?未婚妻?老婆?還是充其量僅僅只是他孩子的娘?
雖然他一直毫不避諱的叫我老婆,無所顧忌的對我上下其手,甚至將我吃幹抹淨都沒有一點羞愧之色。可是仔細回想,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對我說過半個“愛”字。甚至在我家爲我討回公道的時候,他能放低姿態叫那個男人一聲“岳父大人”,卻句口未提喜不喜歡我。
他的戲謔,他的狹促,他的不正經,全都讓我不知道自己對於他,究竟意味着什麼。
思緒再度被拉回來,我看着手機上的短信界面,實在不知道作何回覆。願意,不願意?一條再簡單不過的短信,我刪了寫,寫了刪,半天過去還是空白一片。
一頭是被矇在鼓裡的鳳淵,一頭是眼巴巴等着答案的伍吟兒,葉小魚,你到底該怎麼辦?是真的幫伍吟兒問一問,還是裝作問過了,直接代替鳳淵拒絕她?
如果問,萬一鳳淵答應了,我該怎麼辦?捫心自問,我沒有這個氣量,可以笑着祝福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如果假裝問過了,紙終究包不住火,到時候兩人一碰面說穿了,我又該如何面對鳳淵,如何面對伍吟兒?
不行,即便不願意幫,我也不能在背地裡做這些不入流的小動作。這和自己討厭的人又有什麼分別?
既然那麼爲難,不如直接告訴伍吟兒,我愛莫能助,讓她自己另想辦法。對,沒錯,直截了當的把話說清楚!
打定主意,我剛要回復,手機又“叮咚”一聲收到一條短信。還是伍吟兒:“小魚,不好意思!實在不方便的話,不用幫我問了。我也仔細想過了,這種問題,可能本人當面問會來的更妥當。給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擾,還希望你不要生氣。”
就這樣,過關了?可是我非但沒覺得輕鬆,反而一口氣憋在心裡,越發沉甸甸的難受——她說她要親口去問鳳淵,那是不是也說明,鳳淵必須當面給她一個答覆?
萬一,萬一……
我抱着枕頭,懊惱的在牀上來回打滾,有些鄙視自己齷齪的心思。自己不幫忙就算了,現在人家要自己去問,你又不樂意。葉小魚,你到底想怎麼樣!
等等!一個念頭突然如閃電一般劃過我的腦海——既然伍吟兒可以問,爲什麼我不可以?
爲什麼我不可以和她一樣,當面向鳳淵問清楚,自己對於他而言,究竟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