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的望着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人,嘴巴努力的開開合合,再次從喉嚨裡發出了鋸木頭一般,怪異又刺耳的聲音:“鳳,淵……”
在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原本雙眸微眯的人,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明顯的詫異,但很快,又泯滅在了脣邊慵懶的笑意裡,發出一聲輕挑的低嘆:“稀奇。”
這口吻,就跟發現自己家養的狗,某一天突然會買菜,生火,做飯,還能兼職當保姆了一樣。既覺得新鮮,又透着十足的漠然。
是啊,我贊同的擺了擺魚尾——我也覺得稀奇,爲什麼身體變成了鯉魚,卻還保存着人的思想。這也就算了,可偏偏,還清晰的記得,關於眼前這個人的一切。這可不是天底下,最稀奇的事了麼?
“你這個小東西,倒還挺機靈。”鳳淵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俯着身,居高臨下看着我,狹長的眼角微挑着,又似乎在暗自思索,“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麼……”
說到這裡,他重新直起身,眸光從我的身上移到了河岸邊,一株正紅的如火如荼的楓樹上,脣邊的笑意就更甚了:“禮尚往來,不如我幫你取一個名字,如何?”
我默默的翻了個白眼,透過水麪看着他,暗想:我他媽變成這個樣子,又不是爲了給你來取名字的,我自己有名字,誰稀罕你取了!
正在腹誹,耳邊就傳來了一聲低迷的輕笑:“看你一身紅裝,跟這楓葉似的,不如就叫紅葉吧。”
“你喜歡麼,小紅葉?”
幾乎是同時,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腦袋“砰——”的一下就炸開了:紅葉,小紅葉?這個我聽過不止一次的名字,爲什麼此刻變成了我的名字?不僅如此,還是鳳淵親口幫我取的!
驚疑不定間,我一下子想到了曾經做過的,那個詭異的夢。和夢裡那個驚豔的,穿着紅衣服,也同樣叫做小紅葉的女孩。
我是徹底糊塗了,自己現在到底是人還是魚,是小紅葉,還是葉小魚?又或者說,我和那個紅衣女孩,到底有着什麼樣的淵源?爲什麼,我的心裡總隱隱感覺到,兩人之間,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看你這副呆樣,似乎對自己的新名字很滿意。”一晃神的功夫,眼前的河水就被鳳淵用指骨分明的手,撩起了一連串晶瑩剔透的水珠。隨後,也不等我反應,那常年帶着冷意的指尖,就在我的鼻子上,若有似無的輕輕戳了一下。
像是觸碰到了某個隱秘的開關一般,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突然讓河裡的水瞬間變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紅。如岸邊那株如火如荼的楓樹,又像我自己身上被硃砂浸染過的鱗片。前一秒,我的眼睛還看着鳳淵白皙的指尖,後一秒,就只剩下了令人惴惴不安的血色。
我驚恐的張大了嘴巴,想對岸上的人呼救,讓他帶我走,離開這裡。可是我發現,這個節骨眼上,自己又發不出聲了。緊跟着,視線再度模糊起來。
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此刻的岸上驀地蔓延開來一片嗜血的紅光,耳邊傳來尖銳的呼救聲,和期期艾艾的求饒聲。還有鳳淵依然停留在我身上的,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目光——執着,留戀,懊悔,孤獨,和淒冷。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終於,那猩紅的河水,還是灌進了我的眼底。在失去交集前的最後一秒,我用盡全力,朝鳳淵伸出了短小而單薄的魚鰭。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明知道沒有任何意義,可還是控制不住,想要去撫平他緊蹙的眉頭。和揩去他,從那星光一般的雙眸裡,溢出來的水珠。
“呼!”我喘出一大口粗氣,再度睜開眼睛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將自己上下摸索了一遍。隨即抹了把冷汗,一顆懸着的心頓時落回到了肚子裡:還好還好,不過是個噩夢,我還是一個人,沒有變成一條魚!
跟着之後才發現,自己居然還躺在山上的那塊空地上。只是和昨晚不同,此刻天色已經大亮,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頭頂上,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與此同時注意到,這裡除了我一個人以外,劉玲和她找來的那四個哥哥,全都跟水蒸氣似的,集體失蹤了。
我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從來沒有見過的淺灰色外套,以及完全癒合的下巴,和被荊棘劃破已經恢復如初的皮膚,怔怔的垂下了眼瞼。
即便心裡隱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確切的答案——昨晚趕來救我的人,是鳳淵嗎?既然來了,又爲什麼不肯見我?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他在我這樣不堪的情況下,都能狠心丟下我?也許……我想一定是有比這個,更爲嚴重的事情,在困擾着他吧?
我雙手撐着地,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像個丟了三魂七魄的行屍走肉,腦子裡來來回回只有這幾個問題。也無瑕去顧及劉玲和她的幾個哥哥究竟去了哪裡,現在怎麼樣,是死還是活。
就在渾渾噩噩,無意識的往山下走的時候,腳底下突然踩到了一個質地有些柔軟的東西。回過神,低頭一看,原本像死了一樣的心,頓時就“砰砰砰”的跳動起來。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伸出去的手在抑制不住的發顫,視線卻落在那樣東西上,無論如何也挪不開:一隻墨黑色的,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修飾的,男士摺疊錢包。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同樣是黑的男士摺疊錢包了,對於它們,我可能過眼就忘,根本不會留下一點印象。但是,眼前這隻,也唯獨是這一隻,我葉小魚永遠都不可能認錯——它就是那天從小金魚遊樂園出來,鳳淵厚着臉皮跟我討要的,最後還是以我的名義,他自己花錢買的那份禮物。
因爲回到家以後,我發現遊樂園送我們的那套情侶杯的盒子裡面,還有一份可愛的小金魚貼貼紙。閒來無聊,又覺得小金魚和我的名字一樣,都有一個魚字。於是我就撕下了一條嘟着嘴巴在賣萌的小魚貼紙,粘到了鳳淵新錢包的右下角。美其名曰:個人私有財產蓋章!
而此刻,這張小魚貼紙,正嘟着嘴巴,在衝我可恥的賣萌。
我使勁的眨了幾下眼睛,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將錢包撿了起來。如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般,將它虔誠的捧在手心裡,用指腹輕輕的摩挲了幾下。
下一秒,眼淚就毫無徵兆的墜落下來,濺在了那條不諳世事的小金魚貼紙上。也真是奇怪了,明明是一件令人值得高興的事,我卻反倒哭了。
難道不是嗎?至少,這隻錢包,證明了鳳淵昨晚真的來過,而不是我自己的主觀猜測。至少證明了,他還是關心我的,起碼沒有真的對我不聞不問。至少證明了,我葉小魚的心,還在爲這個男人跳動,並沒有因爲他的不解釋,而輕易對這段感情放手。
捧着錢包看了好一會兒,就在我打算將它藏進口袋保管好的時候,心頭微微動了一下。想當初錢包買來後,他就再也沒有給我碰過一下,問他都往裡面塞了些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他也只是狹促的勾着嘴角,愣是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想到這裡,鬼使神差的,我手指扣住錢包的兩邊,慢慢將它打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