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這樣的噬魂獸,不禁又是一愣。也不知道爲什麼,此刻對上它滿是擔憂的眼神,我心裡某個地方彷彿被一雙柔軟的大手給輕輕按了一下。總覺得眼前這隻龐然大物,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原本對它還抱有一絲畏懼的心理,被它這樣看着,頓時一掃而空。
“小獸獸,謝謝你的好意,我知道里面很危險。”我彎腰在它低伏着的腦袋上蹭了蹭,堅硬的鬃毛颳得臉頰一陣刺痛,“但是我最重要的人,他就在裡面,我要去救他。”
我一邊說,一邊將衣角從它的口中扯出來:“你乖乖在外面,等我回來。”
話落,我又用手大力揉了它幾下。隨即不再說話,轉身踏進了通往幽冥死地的石階,一步一步小心謹慎的向下走去。
“嗷嗚——”才走出沒多遠,晦暗冗長的通道中驀地迴盪起了一聲低沉的嗚咽聲,中間還夾雜着尖銳的爪子劃拉石階發出的“呲呲”聲。
難道……我心頭一跳,猛的回過頭。就見噬魂獸邁着強壯的四肢,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瑩瑩發着綠光,同樣一步一步,身形矯健的朝我走來。隨着它的動作,一身濃密而蓬鬆的鬃毛,在四周陰冷的空氣裡,一顫一顫的抖動着。
我由下而上望着這樣的噬魂獸,腦海裡只飄過三個字:帥炸了!
在短暫的接觸中,我不得不折服於噬魂獸通人的靈性。既然它阻止我不成,執意要跟着我一起到幽冥死地去,那麼我現在阻止它跟我一起進去,也同樣沒有作用。
於是乎,一人一獸,一前一後,開始朝前方充滿未知危險的幽冥死地出發了。
幽暗的甬道很陡峭,爲了防止掉下去,我只能伸手扶着巖壁,摸索着往前走。這樣約莫走了半個多小時有餘,入眼處還是不斷向下延伸的石階。尤其是在這樣幽暗的環境中,特別容易產生視覺疲勞,讓人生出一種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錯覺。
我蹙着眉揉了揉太陽穴,耐心已經被這永無休止的石階一點一點的消磨殆盡。加上距離太陽升起的時間,也只剩下三個多小時了,不禁心浮氣躁起來。也顧不得是否有危險,刻意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嗚!”然而走了還沒幾步,身後的噬魂獸就衝着前方的石階,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壓迫感十足的低吼。也不等我反應,就一下叼住我的衣領將我整個從地面上懸空提了起來。
“沙沙沙——”說時遲,那時快,它前腳才把我提起來,後腳靜謐的四下就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滲人頭皮的沙沙聲。彷彿離得很遠,又很近,如潮水一般飛快的向我們涌過來。
即便我不知道那些具體是什麼東西,但光聽這聲音就足夠讓人脊樑骨發麻,也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麼想着,聲音已經迫近跟前。下一秒,我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大片密密麻麻像蟬不像蟬,像蟑螂又不像蟑螂的東西,爭先恐後的從石階上飛快的爬了上了。
我被噬魂獸懸空叼着,只能勉強保持平衡。提着心,低頭看着它們退化的翅膀,暗想,這些難道就是閆重烈趁冥王不在故意放進幽冥死地的荼蟬?也幸好它們飛不起來,否則我現在這樣貿貿然的闖進來,就正好成了它們的口中餐。
想到這些黑暗中的生物一般都怕火,也避免會有餘孽順着噬魂獸爬上來,我從包裡拿出打火機點了起來。雖然火光只有黃豆般大,但在這個幾近密閉又幽暗的空間,這點火光足以照亮四下。
幾乎是一瞬間,在打火機被點着的時候,那些原本就急於出去的荼蟬,就更加瘋狂的加快了速度。不出一分鐘,就全部都走乾淨了。
即便如此,噬魂獸還是將我懸空多叼了一會兒,生怕會有漏網之蟬會傷到我似的。
唉!要不是這噬魂獸長得太過駭人,加上根本帶不出冥界去。否則我倒真的挺想養這樣一隻善解人意又忠心耿耿,同時兼具保鏢技能的寵物。
在避開荼蟬後,我們又繼續往下走了沒多久,腳下的石階終於到了盡頭。我不顧噬魂獸的阻攔,幾乎是用飛奔的速度,衝進了前方幽暗的另一片天地。
“鳳……”後半個字還沒喊出口,就被眼前滿目蒼夷的景象,和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淒厲的嘶吼聲給硬生生嚇了回去。
假如這個世界之外的冥界是地獄的話,那麼這裡,毫無疑問,就是萬劫不復的地獄十八層。
擡頭看去,上空紫黑色的雲層在躁動不安的翻涌着。如一隻被激怒的猛獸,伴隨着陣陣轟響的雷鳴,烏壓壓的聚在頭頂。
而在這樣駭人的雲層下面,放眼望去,是一片完全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森林。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有的只是光禿禿的樹丫,和一地被烈火焚燒過後的焦土。墨一般漆黑的樹幹,盤綜錯雜,編織成了一張無邊無際的,絕望的大網,籠罩在這片找不出一絲生氣的禁地上。
壓抑荒涼的景象原本就已經足夠叫人窒息,但荼蟬的席捲,卻讓這裡雪上加霜。
數不勝數的傀樹交錯的倒在地上,沒有一點紋路的,光潔的黑色樹幹,不斷在往下滲着同樣是墨色的液體。彷彿是人的鮮血一般,隨着液體的流失,在慢慢的耗盡最後一絲生命。
偏偏整個過程又非常緩慢而痛苦。在一聲聲即將衰弱的哀鳴中,傀樹本身強大的生命力,在不斷的試圖修復殘破的枝幹。可被荼蟬注入的毒液,又在不懈餘力的滲透傀樹枝幹的各個角落。
拉鋸戰式的死亡,最終的結果,是變成這一地枯竭的,乾癟的樹皮。又或者,這曾經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冥界的子民而已。
到過這裡,地獄也不過如此。我看着眼前這一幕,呆立了半晌纔回過神。隨後什麼也顧不得的,朝傀樹林沖去,想要去救鳳淵。
但還沒跑多遠,只聽見“轟隆隆——”的一聲,烏壓壓的雲層中便驟然劃過一道紫黑色的閃電,頃刻間,大雨傾盆而至。我甚至來不及思考,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拽着,就被噬魂獸拖回到了入口處。
緊跟着,耳邊響起了比之前淒厲的慘叫,更爲歇斯底里的嘶吼聲。帶有強腐蝕性的雨水,如一張透明的讓人無所遁形的網,毫不留情的沖刷着幽冥死地上每一棵傀樹。
伴隨着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是雨水沖刷在傀樹上,不斷腐蝕樹幹發出來的,毛骨悚人的“嗞嗞”聲。好似將油條丟進了油鍋中,又像烙鐵印在皮膚上,升騰起了一片霧濛濛的,略帶酸味的白煙。在雨水中,交織成了一副詭異而奇特的景象。
我望着大雨中的傀樹林,拼命咬着牙,竭力剋制着衝進去找鳳淵的衝動。眼淚跟這些雨水一起,從眼眶傾瀉而下——三個月,整整三個月,鳳淵就是在這樣的煉獄中,一點一點的撐到了現在。
耳邊充斥着大雨的“嘩嘩”聲,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我知道,這些淒厲的叫聲中,肯定沒有鳳淵。因爲那麼不可一世的人,怎麼可能,讓自己變得如此狼狽而不堪一擊呢?
即便冷靜如我,可身旁的噬魂獸還是用尖銳的獠牙死死的拖着我的衣角,生怕我會失去理智,衝進去救鳳淵。
呵呵,我不傻。這麼多日子都熬過來了,倘若連這一時的痛苦都無法剋制,頭腦一熱衝進去,那麼,就真的沒有救出鳳淵的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