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堂,趙子峒就在鄉兵大營前把楊安易砍了,想起黃安卓的話,不想把事做得太絕,暫且把張雲山收押。
阿雲幸好沒傷及內臟,只是流血過多,趙子峒去看她時已醒了過來,錦萍和楊平的妻子正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見了趙子峒,阿雲的臉紅了紅,沒有說話。趙子峒上前問了傷勢,見無大礙,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有阿錦在旁邊好多話說不出口,略坐了一會便出來了。
押了張雲山,童員外心裡惴惴不安,總怕招來禍端,等了幾天,卻一直不見朝廷有人來查問,慢慢心中也就淡了。趙子峒也不知朝廷態度如何,只好把鄉兵牢牢抓在手裡,各級頭目都用自己原來的窖工手下替換了,天天抓緊操練。
到了第五天上,朝廷終於來人了,卻是西京留守孫昭遠派來的,補趙子峒爲承節郎,命他招兵守衛地方,而張雲山的事全然沒有提及。這個任命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沒任何懲罰不說,還就這樣當官洗白了。他們還不知道,臘月初八金兵已經渡過黃河進攻汜水關,金兵發動了對宋的全面進攻,而孫昭遠手下的主力西軍已經離去,現在招集軍馬抵抗金軍是頭等大事,像張雲山這種級別的官員每天不知死多少,早管不上了。
童員外終於放下了心事,自己的女婿還成了朝廷正式官員,大喜過望,把親朋故舊招集起來在後花園的敞軒裡擺開宴席。
大家向趙子峒道了賀,李彪喜滋嗞地道:“從今以後,我們也是正式官兵了,官人領着我們再打幾個勝仗,哥幾個也搏個封妻廕子。”
大家鬨然叫好。趙子峒卻笑不出來,他大約猜到了這出人意料的封賞後的背景,知道這個背景,他纔敢在手裡只有幾百人的時候行事肆無忌憚,女真人終於要來了,可自己準備好了嗎?
童員外喝了幾杯,不勝酒力先回去了,剩下幾個吆五喝六喝了起來。童涵冬見趙子峒神情有些沉重,問他:“如今雨過天晴,先生還有什麼心事嗎?”
趙子峒嘆了口氣:“前些日子我們鬧得那麼大,朝廷處理得過於寬大了些,如果我猜得不錯,只怕是女真人又打過來了。”
李彪滿不在乎地說:“就是女真人來了又怎麼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打王俊那廝不是好漢,殺幾個韃子纔是英雄!”
趙子峒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倒不是怕,只是我們現在缺刀少槍,又沒盔甲,又沒硬弩,總要想些辦法。”
童涵冬道:“既然孫相公已經行了文來,朝廷想來會補充兵甲。”
趙子峒搖搖頭:“還是要我們自己想辦法。”官府捏着鼻子承認了既成事實已經不錯了,還想補充武器就不大可能了。
當晚大家盡歡而散,趙子峒心中卻總是隱隱覺得不安,金兵的悍猛,趙子峒可是比這些從沒見過異族的人瞭解得多,以那麼少的人口橫掃半個中國,絕不可等閒視之。第二天一早,趙子峒讓童涵冬帶了文書,
去附近的寶豐縣購買兵器,那裡有大型的冶鑄場,好歹採辦些刀槍回來應急。宋朝對民間兵器控制很嚴,即使是鄉兵,武器也只是能裝裝樣子而已,大威力的強弓硬弩是沒有的,刀槍也粗陋不堪,打不了硬仗。說起來真是可悲得很,宋朝立朝之後,不遺餘力地摧毀各地軍事防禦能力,很多堅固的城牆都摧毀了,等到金兵攻入了內地,如入無人之境,白白便宜了這些侵略者。
隨着戰事的擴大,各種消息紛紛傳來。金兵渡河之後,東向開封有宗澤進攻受阻,而進攻京西的尼楚赫過鄭州後則無人可擋,西京留守孫昭遠手下只有匆忙編起來的幾萬人馬,沒有能力抵擋金兵的進攻。洛陽周圍附近州縣人心惶惶,在汝州的京西北路提刑謝京連連發文讓趙子峒帶人到汝州協助守城。趙子峒如何敢去?一旦手下的人脫離自己的掌握,說不準謝京舊事重提找個藉口把自己辦了,就算謝京大度,自己也難免做炮灰的命,所以只是一味推脫,說自己現在正整頓人手,一時調動不得。
看看離年關近了,童涵冬帶了一批刀槍回來,也沒有多少,現在各地都在聚兵自保,兵器採辦不易。趙子峒把兵器發了下去,讓李彪和林濤帶人日夜操練,這些事情他不熟悉,又一時辦會上不了手,乾脆放手讓他們去幹。
這一日天空又飄飄灑灑地下起雪來,趙子峒心中煩悶,在營區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最進的形勢很不好,孫昭遠逃入了洛陽南部的山區,京西北路包括西京洛陽已經大部淪陷了,汝州成了金兵的眼中釘,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派兵來進攻。以後怎麼樣趙子峒也心裡沒底,以自己這點人手,可沒有把握擋住金兵的大部隊,若是按後世的經驗,最好是把隊伍拉到附近的山區打游擊去。可這是宋朝,山區哪是那麼好呆的,汝州周圍又荒涼,這裡經過五代時期的不斷殺伐,人口已經不多,雖然陸陸續續從山西遷了不少人來,山區大部分依然是荒無人煙,上規模的部隊根本呆不住。
想來想去,還是沒有頭緒,趙子峒輕輕嘆了口氣,望着天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發呆。
正在這時,從身旁的賬篷裡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鄭二伯,你說我們還能不能在家過年?”
一個蒼老的聲音答道:“這些事哪是我們這些人考慮的,不管怎樣你機靈些,你連媳婦還沒討呢,不要稀裡糊塗把命搭進去了。”
旁邊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小心不小心還由得了你?生死由命,想那麼多幹什麼?”
沉默了一會,那個稚嫩的聲音又道:“鄭二伯,馮三叔,你們說我們要是真跟金人打起來,是尋機會逃跑還是跟金人拼了,逃跑會不會留條命下來?”
那尖細的聲音冷笑道:“你不用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戰功都是按人頭算的,誰還會給你分你手裡的人頭本來是向前還是向後。”
稚嫩的聲音不服道:“若是跑得早不就行了。”
蒼老的聲音
嘆口氣:“你若是跑得早,督戰的先就把你砍了,做鬼也不安生。”
帳篷裡又沉默了一會,那個稚嫩的聲音長嘆了口氣:“看來我們這次是活不了了,我聽從洛陽逃過來的人說,金人個個兇狠無比,從渡河以來,還沒人擋住他們呢。”話語裡大是無耐,又有幾分不甘。
其他兩人也只是嘆氣,說不出話來。
趙子峒在外面聽了,臉沉得跟天上的烏雲一般,這仗也不要打了,現在連敵人的面都沒見就已軍心渙散,還有什麼希望。心中一陣衝動想衝進帳篷裡跟這幾個人好好理論一下,這是大宋的國土,金人勞師遠攻,怎麼就打不得?如果都不打只是逃,宋朝有多少地方可逃?躊躇再三,長出了一口氣,趙子峒慢慢轉身回去了。
跟這幾個人有什麼好說的?這本就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是正在想退路嗎?雪花落在身上,趙子峒混然不覺,軍心軍心,不管怎樣這樣的軍心是絕對不行的,退路這回事自己可以想,可要是軍中人人都想,那就是死路一條了。怎麼辦呢?趙子峒自認自己沒有那種王霸之氣,登高一呼人人熱血上涌奮不顧身,得想個辦法才行。
大帳中童涵冬和李彪幾個人正在烤火,見趙子峒皺着眉頭進來忙起身讓座,問道:“先生有什麼心事嗎?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
趙子峒掃了他們一眼說:“看現在形勢,金兵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進攻汝州了,可我剛纔出去轉了一圈,軍心浮動啊。”
童涵冬臉露尷尬:“我也感覺到了,大家都沒經過大陣仗。難免心中亂想。”
林濤在一邊道:“既然當兵吃了糧,想那麼多幹嗎?只管聽令上陣殺敵就是,要是有人亂說,逮幾個起來砍了就是,看還有誰敢動搖軍心。”
趙子峒苦笑着搖了搖頭,很多事不是一個殺字能解決的。
童涵冬道:“這事有些難辦,我本想按我們以前管理窖場的規矩,卻想來想去不得要領。”
“那樣不行的。”趙子峒道,窖場那是管事,現在是管人,自然需要新辦法。忽然心中一動,趙子峒想起前世的游擊隊到正規軍的轉變,游擊隊的規模可以靠言傳身教,成建制的部隊可就不行了,別說自己沒有那麼一支政工隊伍,有也做不到統一思想,心念轉了幾轉,辦報,現在要辦報,把所有人的思想全部用一份報紙用一個思想統一起來。只要有了一份人人可看可聽的報紙,再加上足夠的宣傳技巧,這些惱人的問題應該能夠解決。
仔細想了想,趙子峒覺得自己的想法可行,於是問童涵冬:“你知不知道有什麼能快速印製文字的法子?”
童涵冬沉吟道:“我倒是聽說京城裡宣示進名單時有用一種蠟版的法子,可以當場張榜,至於究竟如何卻不知道。”
“蠟版?”趙子峒心中一動,莫不是跟自己知道的蠟紙印刷差不多?現在就有這種技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