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三幕

不得不承認,接到傳話的時候,我才從那種空虛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想想自己是有多麼的可笑,當了你幾個月的騎士,卻是連一次正式的拜見都沒有。

雖然你說過想要和我成爲朋友,雖然我聽到這話的時候非常高興;但你始終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始終都是一個卑微低下的騎士。

我最心地善良的公主,請原諒我又一次的貶低自己,也謝謝你總是爲我毫無自信的軟弱而生氣。我並不是不想成爲你的朋友,我只是膽怯,膽怯自己沒有這樣的資格。

和我成爲最親密的朋友吧。接到傳召後,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怎樣都無法消去。我很高興,也很激動,甚至真的想過像你說的那樣,撇去騎士的身份,同你成爲朋友。可是等我站在了你的面前,心中還是下意識的猶豫了,身體也還是下意識的作出了謙卑的模樣、說了恭敬的話語。

你早就把守衛和傭人都遣出了你住的小院,讓我一個人單獨進去。我知道,你是不想讓身份的貴賤來綁縛自己,你是想讓我用朋友的身份去同你相見。可是我,我卻依然一臉嚴肅的跪在你的面前,頷首垂目,標準而恭敬的向你行禮。

我記得你在那個時候沉默了許久,我並不敢擡頭去窺視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在生氣,卻還是隻能將頭埋得更下,因爲我……

我們家族代代臣服的誓約,早就起了無數條難以掙脫的鎖鏈。我也好,我的

父親和兄弟姐妹們也好,我們的身上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就連心也都毫無例外。那些早就習以爲常了的重量,那些層層綁縛了幾代人的枷鎖,儘管腐朽不堪,卻是如論如何都難以褪下。

所以我最孤獨的公主,請饒恕我當時的膽小與怯懦,饒恕我請罪般跪在你的面前,等待你降下責罰及怒火。

你一直從上面俯視着我,也一直都不說話,那種焦急與愧疚的感覺讓我無法難受。你在等我自己糾正錯誤,但是我,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是沒有掙脫束縛的勇氣。

是的,我不像你,沒有能夠從二樓一躍而下的倔強,所以我纔會什麼都做不好,也什麼都做不到。我保護不了父親和家人,拯救不了國家和皇室,就連掙脫腐朽枷鎖這樣簡單的事,都要依賴於你。

就像你那時給我下達的折斷騎士佩劍的命令一樣,你一直都是善良的、溫柔的,所以在我拒絕了你的請求,不敢逾越身份成爲你朋友的那個時刻,依然用天使般的一顆心來對待我。

我知道,你想要拯救的人不光是我,還有你自己。

你終是選擇了結束沉默,卻又意外跪坐在我的面前,將視線與我平齊在了一個高度。我惶恐極了,連忙把頭低得更下,你卻用雙手捧起了我的臉,眼中盡是悲傷與無奈。

那時候的你始終沒有說話,但我還是能夠從你的眼中讀出千言萬語。你曾告訴過我王宮中的冰冷無情,告訴過我心中的孤

獨與憧憬;你分明是那樣的信任於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從二樓跳下。而我,就是一個只會逃避的懦夫,爲了保護住自己那顆膽小的心,竟對你畫下 不能越界 的一條線,想要把你隔離在那個孤獨而黑暗的世界裡。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用。我又想起了衆人授予我的期望,想起了安費洛斯的陰險狡詐,想起了自己連簡單的守衛都無法做好的失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沒有資格出現在你的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代替大哥成爲你的騎士,我更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理由,可以去做你口中的那個最親密的朋友。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捧着我的臉,目光中的悲切讓我的內心一片混亂。我覺得自己果然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所以纔會在那個時候匆忙逃離--逃離你的小院,逃離整個王宮,只想快些回到家中,躲在自己的房間裡。

我想給被流放的大哥寫信,卻是提不起筆;

我想和負責國王安全的二哥聊天,卻是開不了口;

我想找還在爲獲得進入王宮資格而努力的妹妹過上幾招,卻是沒有一丁點的心情。

或許我應該去同事務繁多的父親見上一面,然後讓他對發火,像任命前一天在王宮的花園裡那樣,氣得他拔劍而出,狠狠刺穿我的肩胛骨,靠着鑽心的疼痛來迫使我恢復冷靜,拾回覺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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