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正是親人團聚的日子。雖然天色還早,龍家院子裡卻已燈火通明。已是晚飯時分,龍慕白吩咐龍劍琴和龍劍鳴去請顧老夫子過來吃飯。今天中秋,鄉塾放假,顧老夫子在家,一上午沒出門。
顧老夫子剛進院子,龍慕白連忙起身相迎,並請他坐了上座。顧老夫子喝酒豪爽,席間,與龍慕白連碰了好幾杯,微有醉意。酒是陳年老酒,龍家自己釀的,已放了上十年。
“來,乾杯。”
喝完杯中酒,看着一臉落魄與疲憊的龍慕白,顧老夫子笑道:“子白老弟,老朽在府上叨擾已兩年有餘。貴府之事,耳聞目睹,也略知一二。只是有幾事不明,想請老弟指教?”
“還請顧老先生指點迷津。”龍慕白知道顧老先生想點撥自己,連忙應道。
“老朽想問一句,如果一切可以重來,老弟還會這樣做嗎?”
龍慕白沉思良久,嘆了口氣,道:“會。我想我還是會這麼做。”其語氣雖然無奈,倒是極爲堅定。
“好漢子!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既然你認爲自己是對的,那就應該堅持下去。堅持本心,有時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老朽還有一問:人生在世,猶如螻蟻,整日忙忙碌碌,所爲者何?”
“人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龍慕白略作思考,回答道。
“立德、立功、立言?呵呵,老朽看來,人生在世,所爲者,無非是爲了能夠活着。”
“爲了能夠活着?”龍慕白驚訝的問道。
“人首先是爲了活着。所以纔有‘螻蟻尚且偷生’之語。人只有活着,才能夠言其它。歷史的變革,歷朝歷代的更替,無不是因爲百姓活不下去。近點,就說在此修路的流民,他們遷徙千里,奔波至此,所爲者,不過是不餓死,不凍死而已。遠點,北部的韃靼,屢犯中原,也是因爲他們無糧過冬。
人能夠活着,之後,纔是好好的活着,有尊嚴的活着。怎麼纔算好好的活着?想吃吃得起,想穿穿得起,不用爲柴米油鹽發愁。怎麼纔算有尊嚴的活着?自己活得很好,並且能夠幫助別人,讓別人也能活得很好,自然能夠獲得別人的尊敬,自己也就有了尊嚴。尊嚴不是自己給的,而是別人給的。幫助越大,幫助的人越多,就能夠獲得更多的尊敬,就應該更有尊嚴。
立德、立功、立言,確實是能夠幫助別人,能讓別人好好的活着,所以聖賢才會倡導我們立德、立功、立言。
但你想過沒有,如果人世間只有聖賢、天子、王候將相和讀書人,人世間會成什麼樣子?他們活在世上,不事稼穡,卻要吃,要穿。他們離不開普通的農夫和織女。
商人自古就有。老朽以爲,世間萬物,既然出現,必然就有出現的道理。農夫種的糧不能穿,織女織的衣不能吃,王候將相的俸祿也不能吃,不能穿。他們都需要互相交換。商人可以幫助他們交換,讓他們儘快換到自己需要的東西。所以,商人雖然也不事稼穡,但同樣可以幫助別人好好的活着。
同樣都可以幫助別人好好的活着,那憑什麼說不事稼穡的王候將相、達官貴人,就一定比不事稼穡的商人高貴?難道就因爲商人逐利,或者說因爲世間所有人都認爲商人下賤?那那些因一已私利,枉顧國法,貪污腐敗,魚肉百姓的官員呢,他們就不下賤?
有些東西,好似是鐵律,所有人也都是這麼認爲的,都這麼想的。但在老朽看來,卻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老夫相信若干年後,歷史會給商人一個公正的定位和評價。
不過,話也得說回來,不論是做官還是經商,都應該寬容善良,品行端正,仁愛孝道,堅守誠信。只有這樣,問心無愧,才能算是有尊嚴的活着。
身正不怕影子斜。至於孔學政之言,無需擔憂。世間事,總是禍福相依。老弟佔盡理數,此事必有轉機。”
見龍慕白、龍劍琴等因自己這番話陷入了沉思,顧老夫子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向龍慕白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說道:“老朽一喝多,就喜歡高談闊論,胡言亂語,說些不着邊際的話,當不得真,當不得真啊!”
沉思良久,龍慕白好像想通了,愁雲盡展,一臉堅定,端起酒杯,起身躬身行禮道:“多謝顧老先生指點。”
顧老先生笑了笑,端起酒杯,站起來與龍慕白碰了一下杯後,一飲而盡,方纔與龍慕白一同落座。
顧老先生看了龍劍鳴一眼,從袖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龍劍鳴,笑道:“魯大俠有位師兄,名叫汪守真,是蘄州府城仙人臺白雲觀觀主。汪觀主武藝高強,俠肝義膽,頗有威名。劍鳴,給你的是魯大俠特意爲你書寫的推薦信函。”
龍劍鳴欣喜若狂,望了父親一眼,見父親龍慕白臉含微笑,並沒有反對和不悅,連忙雙手接過信函,如獲至寶。
顧老先生端起酒杯,站起來笑道:“琴兒、鳴兒、知遠,你們都是難得的人才。夫子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活着,有尊嚴的活着,爲老百姓做點有用的事。今天,藉着這杯酒,老夫一來是向子白老弟表示感謝。二來,也是向各位辭行的。老夫在此也呆了兩年有餘了,靜極思動,想和魯豫魯大俠結伴出去走走,遊歷一番。我已和魯大俠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就啓程。”
“夫子明早就要走?”龍劍琴大驚,不爭氣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水,噴涌而下。龍劍琴與顧老夫子亦師亦友,感情十分濃厚。
“呵呵,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臨別之際,送諸位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明早你們就不必送了。”
龍劍琴等知不可強留,只有頻頻敬酒,聊表敬意。顧老夫子更是來者不拒,酒到杯乾。當晚,衆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自然又是嚎啕大哭了一場。
第二日清晨,顧老夫子揹着行囊出門,看見守候在他門外的龍慕白、龍劍琴、龍劍鳴和龍知遠等人,微微笑道:“不是說好不要送了嗎?”
“夫子!”龍劍琴、龍劍鳴和龍知遠悽然地喚了一聲,一齊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
顧老夫子老淚縱橫,道:“好孩子,都起來吧,起來吧。以後要好自爲之。老夫走了。”
龍慕白遞上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顧老夫子堅辭不受。
龍劍琴接過來包裹,掛在顧老的毛驢背上,說道:“夫子,出門在外,吃飯住宿都要銀子。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您真要是用不到,就替我們幫助天下有需要的人吧。”
顧老夫子見推卻不得,只得受了。就這樣,顧老夫子騎着驢,朝包子山行去,龍劍琴等一路相送。
顧老夫子離開後,龍劍鳴哪還坐得住,天天吵着要去蘄州府城仙人臺學武。過了五日,龍慕白終於拗不過他,便同意了。
龍劍鳴身帶推薦信,背背行囊,騎着大馬,辭別親人,遠赴蘄州府城仙人臺白雲觀拜師學藝去了。柳玉蘭不放心,又叫張宗保同行護送。
這段時間最受的,只怕要算趙姨娘了。但她知道學武纔是龍劍鳴的最愛。哪個父母又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每天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每天都開開心心呢。雛鷹長大了,總要離開母親的懷抱。她也只好揮淚送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