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倫堂,一片肅靜。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意思是說大學的宗旨在於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在於使人棄舊圖新,在於使人達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應達到的境界才能夠志向堅定;志向堅定才能夠鎮靜不躁;鎮靜不躁才能夠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夠思慮周祥;思慮周祥才能夠有所收穫。每樣東西都有根本有枝未,每件事情都有開始有終結。明白了這本末始終的道理,就接近事物發展的規律了。古代那些要想在天下弘揚光明正大品德的人,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先要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 族;要想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先要修養自身的品性;要想修養自身的品性,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思;要想端正自己的心思,先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誠;要想使自己的意念真誠,先要使自己獲得知識;獲得知識的途徑在於認識、研究萬事萬物。通過對萬事萬物的認識、研究後才能獲得知識;獲得知識後意念才能真誠;意念真誠後心思才能端正;心思端正後才能修養 品性;品性修養後才能管理好家庭和家族;管理好家庭和家族後才能治理好國家;治理好國家後天下才能太平。上自****,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要以修養品性爲根本。若這個根本被擾亂了,家庭、家族、國家、天下要治理好是不可能的。不分輕重緩急,本末倒置卻想做好事情,這也同樣是不可能的!”
教官洪瑜東正搖頭晃腦,講得起勁,卻突然發現後面有一個書生,雖和其他人一樣站在那裡,可他的腦袋卻如同啄米的小雞,竟然在打盹瞌睡!進縣學第一天就打盹瞌睡?!這麼多年來,洪教官還是頭一次遇到。
爲了保持自己的涵養,洪教官強壓心頭的怒火,淡淡說道:“你,你將老夫剛講的複述一遍。”
旁邊的同窗一推,龍劍琴頓時驚醒了,茫然的望着洪教官。
“你將老夫剛講的複述一遍。”
龍劍琴左顧右看,見旁邊同窗的書都翻在第一頁,便學着教官搖頭晃腦,大聲背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說的是大學的宗旨在於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在於使人棄舊圖新,在於使人達到最完善的境界。……”
講完這段,龍劍琴見洪教官沒有點頭,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講,誰知足足講了半個時辰,也沒見洪教官點頭叫停。
那是因爲洪教官和諸生都呆住了。龍劍琴豈止是在複述,簡直是在講課。有許多洪教官忽視了沒有講到的地方,龍劍琴卻講得更爲透徹,精闢。有些地方,甚至,連洪教官都自嘆不如。
洪教官心花怒放,知道自己這次是撿到寶了。原來縣學裡其他教官所教的學生至少都有一人鄉試中舉,而洪瑜東所教的學生,中舉的一個都沒。當時朝廷對教官的考覈,最重要的指標便是任期內所教學生鄉試中舉的人數。若有三人中舉則爲最(優秀),可升擢;若未達到三人,教官考覈通經,則爲平常,不升不罰;若一箇中舉的都沒有,則爲殿(劣等),若考覈不通經,還要黜降。
見到洪教官喜笑連連,頻頻點頭,龍劍琴舒了一口氣,連忙停住口,心道總算過關了。這《大學》,龍劍琴早就學過了,顧老夫子進行過詳細的解說。這課聽得索然無味,偷偷打個盹,居然還被教官發現,龍劍琴暗道倒黴。
“你叫什麼名字?”洪教官問道。
“學生龍劍琴。”龍劍琴惴惴不安。
下課後洪教官徑直走了,也沒懲罰龍劍琴。龍劍琴暗自慶幸。
殊不知因爲此事,縣學裡所有人都知道有個牛人叫作龍劍琴。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成了龍劍琴的典型形象。
因爲不恥龍劍琴的爲人,詰難他的人絡繹不絕。只是很可惜,牛人就是牛人。不論是經義,還是辯論,或是對對,策論,龍劍琴讓諸多秀才很受傷,也很無奈。湘陰“小神童”的名號,最終被有心人挖掘了出來。
打擊龍劍琴的囂張氣焰,就成了湘陰縣縣學諸生的共同心願。就連洪教官都很無語,他所要講的經義,龍劍琴基本上都能背誦,理解得也極爲透徹,他不知自己怎麼教這個怪異的學生。
這一天,是七月十五,是教官督導諸生射箭的日子。縣學的射圃,大約有兩三畝地的樣子,老生新生攢集在一起,看教官講習射箭。
“好了,我剛纔講了射箭的要領。你們在這裡好生練習。老規矩,射中的賞酒一杯。”楊教官說完,就轉身走到樹蔭下涼快去了。
楊教官剛走,理陽便陰陽怪氣的說道:“喲,這不是號稱小神童的龍劍琴嗎?想來也是神射手啊。” 理陽年紀和龍劍雲相仿,以第一名的成績與龍劍雲同一年考入縣學,向來極爲自負,對龍劍琴極不待見。
“那肯定的,‘小淫童’,一定也是‘淫射手’。”另一名老生杜子騰奸笑着接口道。
“哼!”一旁的慕容宇聽不過去,冷哼一聲。
“怎麼,娘娘腔,想比試比試?”
“白癡!”慕容宇也不答話,信手拿起弓和箭。
“嗖,嗖,嗖”,三箭連發,箭箭穿心。
杜子騰冷汗直冒,道:“我是說和龍劍琴比。”
龍劍琴也不答話,接過慕容宇手中的弓,抽出一支箭,左手搭弓,右手拉弦,弦如半月。只是因爲右手鬆弦的一剎那,左手抖了一下,“嗖”,離弦的箭斜釘在前方十丈遠的泥土裡。引得衆人一陣鬨笑。
慕容宇走過來,拍拍龍劍琴的左手,說道:“右手鬆弦後,左手要穩住,多練幾次就可以。”
龍劍琴點了一下頭,又抽出一支箭。“嗖”,直擊靶心。
“好!”可惜,鼓掌叫好的只有慕容宇一人。其他人一臉驚愕。
龍劍琴又抽出一支箭。“嗖”,靶心上還是隻有一支箭。第一支箭已穿心而過了。“嗖”,龍劍琴又射了一箭。靶心上還是隻有一支箭。第二支箭也穿心而過。
“太妖孽了!他媽的,這還是不是人?”這是所有人的心聲。所有人都象看怪物一樣看着龍劍琴,連慕容宇也不例外。
第二日課後,教官洪瑜東偷偷對龍劍琴說:“我已跟教諭和訓導說了,若你月考能保證前三,我講課你可以不來了。”龍劍琴喜出望外,自是滿口應承。
龍劍琴本就無心考取功名,只是想來縣學混混日子,這些經義顧老夫子早就給他梳理講解過,他的記性又好,上課味同嚼蠟。奈何縣學規矩極嚴,正在考慮怎麼規避,教官便主動來開綠燈了。不過爲了注意影響,以後上課,龍劍琴一般都會去,只是他在聽課還是在看其他書,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七月底的月考,龍劍琴毫無懸念,考了第一。月考第一雖然不算什麼,但因爲縣學每年只有一個貢選生的名額(選取品學兼優的學生保送到國子監讀書。進國子監讀書,這是極大的榮耀),大家自然不會對龍劍琴有什麼好臉色。是以除了慕容宇,衆書生都不願與龍劍琴親近。
龍劍琴倒也樂得清靜。只是與慕容宇的關係……,他們出則同出,入則同入。又因慕容宇身形嬌俏,俊秀過人,甚至有時會露出女子之形態,對龍劍琴又極爲依賴,漸漸的,“斷背山”的稱號不脛而走。“娘娘腔”也就成了慕容宇的專有名詞。
對於別人的詆譭,龍劍琴自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可慕容宇就沒那麼好說話。他讀書雖然不怎麼冒尖,那身手可就沒得說。那些背地裡罵龍劍琴和慕容宇的,要麼今天不小心摔到手,明天不小心碰到腿,後天不小心撞到眼。久而久之,同窗敢怒不敢言,厭而遠之,“小淫童”龍劍琴和“娘娘腔”慕容宇,也就成了縣學裡無人敢惹的一對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