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都到山陽縣的距離並不很近,山陽書院便建立在半山腰,且山陽縣內多山地少平原,地形極其複雜。一旦進了山陽境內,速度便會慢了下來,任憑你再着急路不給面子,那也沒有辦法。
這次徽瑜出事之後,就已經板着手指數日子,心裡想着以姬亓玉最快的速度來看,想要折返回來也得半月時間。所以這段日子裡她首先最要緊的就是先要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心裡隱隱有種預感,這次宮裡頭怕是要有大事發生,如果無大事兒,這件妾室謀害主母的案子只怕早就會審出來處置了給她一個交代了。偏偏這幾日一絲風聲都沒有,越是平靜無波,那麼即將掀起的風浪就會更兇猛。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料,若是身體沒養好,到時候自己反而會成爲拖後腿的那個,這樣的情況徽瑜自然是不想見到的。
心裡明白,徽瑜又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將府裡裡裡外外的事情都交給尤嬤嬤跟楊側妃管着,自己就真的軟臥高枕的休養起來。每日第一件要緊的事情就是打發女兒去肅王府上學,然後下午把人好好的接回來,這是第一要緊的。第二要緊的就是告誡自己,不慌,不忙,鎮定,謹慎,休養生息把自己給調理好了。第三最要緊的就是趕緊弄明白董二夫人是怎麼回事兒。
隔了一日,徽瑜就讓人請了大夫去給董二夫人診脈,因爲人是章玉瓊薦過來的,嘴巴自然是極緊的,不用擔心會在外頭胡亂說話。早上把人直接送去董府,下午的時候那郎中並未來王府,只是讓帶他去董府的鐘媽媽遞了句話,董二夫人居然是真的有了喜信。
縱然是心理已經有了些準備,但是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太意外。畢竟在這個時空,像是董二夫人這樣都做祖母的人了,居然還能有孕,太過於稀少,簡直是不能相信。京都高門深戶如此多,兒子比孫子小的不是罕聞。令人驚奇的是當家主母還能生出嫡出子女的,就當真是稀奇再稀奇了。
這樣的事情,董二夫人只覺得羞於見人,窩在家裡是任何都不見,徽瑜有孕不好出門,董家其他的小輩更是被擋在門外。只有大夫人見了董二夫人一面,還有就是邢家的兩位夫人能見得,剩下的不管是哪個,董二夫人是都不見得。那些個小輩,她怎麼見人家,想想都覺得臉紅。
董二夫人羞於見人,只覺得年紀一大把了,居然還要生產。董二老爺卻是高興壞了,簡直是四處宣揚他的英雄壯舉。他不金寶刀未老,還能令嫡妻懷孕,板起手指數一數京都裡再無一人。那春風得意的在家裡特意擺了酒,請了一二知己,三四好友,外加五六親朋,喝了個暢快。
這件事情在京都也算是一樁奇事,成爲一件美談。早些年董二老爺夫妻鬧得不成話,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笑話去。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人到中年人家夫妻反而一個浪子回頭,一個收斂脾性,居然和和美美夫唱婦隨的過起日子來了。人家都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重,等到中年逐漸情薄,丈夫花心濫情妾室通房一堆堆,妻子緊握大權爲兒子鋪路,當真是做到相敬如賓。董二老爺夫妻這一對算是真的成爲那個意外中的意外,驚訝中的驚喜。
董二夫人不僅覺得無顏見外人,就連自己孩子都不好意思見了。女兒、兒子都有自己的孩子了,自己再給人家添弟妹,這張老臉往哪放?再者說了,董二夫人也擔心孩子們心裡不開心,心裡難免不安。
董二老爺最近經受了極度歡悅跟極度痛苦的過程轉換,對於老妻的抱怨既覺得這不事兒,難道自己兒子跟女兒還能因爲這個跟他們生分?這不開玩笑嘛,根本不是大事兒,家裡添丁進口爲喜,都應該開心着呢。但是看着老妻愁眉苦臉這個也擔心那個也擔心,就是不好給兒子兒媳送信過去,索性自己寫了封信去。寫完信送出去了,這才發現一個大事兒,兒媳婦這個時候也懷着身孕呢,自己這封信送過去好像真的不太妥當。
董二老爺也換上憂愁症的時候,徽瑜那邊就送來了好些補品,一車車的往府裡送。裡頭還有譽哥兒昭姐兒當初穿過的小衣服,漿洗得乾乾淨淨。王府裡的小主子上身的衣服那麼多,小時候孩子也長得快,說是舊衣服其實跟新的也差不多,徽瑜送這些東西過來更表示對自己這個弟弟或者妹妹的期待跟喜歡。若不是徽瑜自己現在不好出門,是一定要親自上門賀喜的。
董二夫人這才鬆了口氣,兒子那邊還不知道如何,一顆心落了一半,另一半還懸着。
董府的喜事兒讓徽瑜開心,整個王府上上下下也都跟着沾了光,徽瑜特意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真是上下歡喜,祝福多多。
尤嬤嬤踮着腳尖走進來,就看到雪琪跟雪瑩正指揮着下丫頭將外頭屋子裡的陳設擦乾淨收起來,換了新鮮的擺上,笑着問道:“王妃這是又要看新鮮的了?”
“窯廠裡新燒的一爐瓷器要送來了,都是王妃自己花了樣子定燒的,可不是先要把地方騰出來,來了直接擺上。”雪琪走到尤嬤嬤跟前笑着說道,“嬤嬤您快進去吧,王妃等着呢。”
尤嬤嬤就笑了笑,掀起櫻花色織錦灑金團花紋的半簾進了內室。一進去就看到臨窗大炕上也換了一水兒的薑黃色的軟墊跟迎枕,彈墨的大抱枕隨意的擺在窗臺下,白玉麒麟小香爐擺在窗臺上,並未染香,旁邊的長頸美人瓶裡插了幾支新折下來的茶花,粉的,紅的,白的相映成輝,滿屋子裡都是鮮花的氣息。王妃斜歪着身子手裡握着一本賬冊正在細看,是豐益會所新送來的,那紫檀木包金角鏤空花紋的炕桌上還放着一摞,只看這賬冊的厚度,就知道豐益會所的出息有多好,如今要比手裡的銀錢,整個京都能跟王妃比一比的怕是沒有幾個了。
“老奴給王妃請安。”尤嬤嬤躬身行禮,姿態越發的謙卑。
“嬤嬤來了,快起來。”
徽瑜緩緩坐起來,尤嬤嬤趕緊上前扶了一把,忍不住的低聲說道:“如今王妃可要小心些,萬不可自己用太多的力氣,未出三月金貴着呢。”
“嬤嬤說的是。”徽瑜扶着尤嬤嬤的胳膊坐好,又指着旁邊的錦杌說道:“嬤嬤也坐。”
有王妃給你體面,就得好好地接着,給臉不要臉以後還混不混?尤嬤嬤謝過了,斜欠着身子坐了,這纔開口說道:“王妃上回吩咐的事情老奴派人一直仔細盯着,溫吳兩衛夫人自從上回從王府回去後,吳夫人便很少出門,倒是那溫夫人接連不斷的出門做客。”說着還從袖籠裡拿出一張紙來,起身遞給王妃,“這上面記着溫夫人都是拜訪了哪家,呆了多久,一個人去還是幾人同去,又或者拜訪那家的夫人是自家有宴會,還特意請了溫夫人去說話,都記得一清二楚。”
徽瑜點點頭,這事情做的不錯,就對尤嬤嬤講,“嬤嬤真是費心了,這差事辦得極好。要論起這些事情滿府裡頭都沒有能比的過嬤嬤的,交給你我是最放心不過的。”
尤嬤嬤這次聽着這話心裡纔是真真正正的歡喜幾分,一個主子覺得有用的奴才,纔是有用的奴才。只吃老本,早晚會被下頭的小的給登下去。
徽瑜將那張紙先給收起來,心裡卻也在思量着如果溫家真的有問題,現在應該怎麼辦呢?不管是董允誠還是姬亓玉都不在經京裡,這件事情要是交給定國公並不是辦不好,而是定國公府現在多少雙眼睛盯着,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看了去,有所掣肘。邢玉郎在河西大營更加不能讓他出手,這倆人進了一次宮,只怕已經會成爲寧王一系頭一號被盯緊的人物。
既要信得過,還是辦事妥當的,尋常跟自己沒什麼頻繁來往的人。徽瑜在腦子裡不停地滑過靖王府的人脈圖,最後卻是想到了一個最妙的人。
昭國公府庶長子秦揚!
整個昭國公府都已經是站在姬亓玉這邊不假,但是不管是姬亓玉還是秦家兩邊的來往都頻繁,尋常更是都不走動的,外人看了去難免就會以爲昭國公府雖然站在了靖王一系,但是隻怕是心理還存着觀望的意思,不然不會這樣的冷淡。可是實際上的情況卻是姬亓玉打從一開始就立意,要把昭國公府打造成一柄隱於袖中的利刃。
而且昭國公府數代以來一直秉着低調的原則,不管定國公府跟信國公還有定國公府鬧得如何厲害,人家自巍峨不動,這份定力尋常人可沒有。徽瑜也比較欣賞秦家的家風,昭國公夫人對待這位庶長子當真是良心之舉,從這點就能看出秦家家風來。只是現如今秦揚還並未有妻子,倒是自己的弟弟昭國公府的世子秦鼎已經娶妻,京裡傳言紛紛,但是不管是秦揚還是昭國公府都不爲所動,一家人依舊和睦,這裡頭的根由不管是因爲什麼,在徽瑜看來可能是秦揚自己的原因更多些。
靖親王府之所以跟昭國公府表面上看來關係並不親密隱藏這份關係,其實這裡頭還有一重原因,那就是秦家的嫡長女秦柔嘉嫁了令國公府的世子,而且昭國公的妹妹除了定國公夫人,還有那位讓人頭疼的安平侯夫人。只怕是秦家也不願意因爲搭上了姬亓玉這條線,而讓自己無法清淨,索性這樣面上冷着,反而是好的選擇。
此時,徽瑜察覺到無人可用,讓秦揚出手盯着溫家應該是小菜一碟。想到這裡,徽瑜就屏退身邊的人,親自寫了一封信,拿了姬亓玉的私印蓋了,讓人先把信送去了豐益會所,從豐益會所拐個彎以給昭國公府送貨的名義,再送去了秦揚手裡。如此一來,方能遮掩耳目。
秦揚打從收到了靖親王府的這封信,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靖親王不在京都,這封信的確是那邊送來的,那麼送信之人就只能是王妃了。可是王妃送信爲什麼給他?滿京都裡誰不知道靖親王對王妃的愛護跟喜歡,這要是親王回來知道王妃竟給他送了封信,不會拿把刀劈了他吧?
雖然這個想法很有些無理取鬧,但是秦揚覺得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還是拿着未開封的信去找他爹一起拆開吧。
拿着信塞進袖籠裡,秦揚就往書房去,不曾想半路上遇到了秦鼎,“二弟,這麼巧?”打量着二弟這儀容可有些不整,握手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又被弟妹收拾了?”
秦鼎生的面白脣紅,此時一張臉頓成豬肝色,立刻整頓神色說道:“大哥說什麼呢,我豈是懼內之人?不過是被雲哥兒給鬧的,咳咳,大哥這是去找父親?”
秦揚也不戳破弟弟的謊言,反正他懼內在府裡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偏偏他自己還要遮掩一二分,也不曉得公開的秘密有什麼好遮掩的。順着他的話就點頭,索性拉着他一起走,道:“我正有件事情要跟父親商議,遇上你正好,免得再讓人去請你,倒是省事兒了。”
哥哥不追問,秦鼎心裡鬆口氣,立刻做出一副感興趣的事情,追問道:“什麼事情能讓大哥這樣的着緊的,倒真是少見,趕緊說說看。”
秦揚瞅他一眼,“要緊的確是要緊,只是要顧着我自家的清白跟名聲,讓你跟父親做個證罷了。”
這可真是有趣兒,秦鼎興趣更濃了,扯着秦揚的袖子追問,“神神叨叨的,你倒是趕緊說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靖親王府的信。”秦揚笑着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講道。
秦鼎腳步一頓,側頭看着秦揚就問道:“靖親王回來了?”
秦揚搖搖頭。
秦鼎愣了愣,靖親王沒回來,那親王府的信……
“是那位的?”秦鼎跟做賊一樣,聲音壓得極低。
秦揚敲了他一下頭,“什麼那位這位的,會不會說話,被爹聽到要訓你的。”自己這個弟弟腦子聰明,反應極快,做事情卻有些隨心所欲,在外頭裝的一本正經,在家裡全露餡了。
秦鼎卻是一點也不怕,搖頭晃腦的說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這可有些奇怪,她給你寫信做什麼?”董徽瑜當年在閨中時彪悍之名就赫赫有名,雖然後頭收斂了些,但是秦鼎打心眼裡認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直認爲靖親王妃絕對是個潑辣的女人。他素來是對於這類型的敬而遠之,所以當初說親的時候,一定要娶個溫柔賢惠的,相夫教子的,容貌可以不必有董家二姑娘以碾壓之勢豔壓羣芳,但是性子上一定要完勝她。哎,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正因爲不知道,所以纔想着讓你跟父親做個見證。”秦揚笑。
秦鼎白了自己這個哥哥一眼,也不知道怎麼就長了這麼多的心眼,“你這也太多心了吧?”
罵他小人之心,秦揚也不惱,不疾不徐的說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秦鼎:……
這是把靖親王妃當成洪水猛獸了啊?
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的進了書房,看到兩個兒子,昭國公停下手中的筆,笑着說道:“怎麼今兒個這麼巧你們竟是一起過來了?”
秦鼎搶在秦揚之前語帶戲謔的講道:“爹,這有人不想立於危牆之下,找你我作見證呢?”
昭國公一愣,就擡眼看向秦揚,神色中滿是愉悅,道:“哦?難不成是哪家的小娘子給你寫了信?”
竟是一語中矢!
“您老是神算子啊?這都能猜到,來來來,爹你猜猜是誰寫來的信?”秦鼎不可思議的看着他爹。
昭國公臉上的笑容更盛了,“還真說着了,我來猜猜啊。”
沒想到老爹居然真的跟二弟一來一往逗他玩,秦揚眉峰一揚,索性在圈椅上坐下。本就生的身材修長,寬肩窄臀,五官生的偏嚴肅些,小時候雲哥兒哭鬧看到他大伯這樣嚴肅臉就不敢哭了,這止小兒夜啼的技能,也真是讓人歎服了。此時隨意的往圈椅上一坐,就這樣挑着眉峰看着秦鼎父子倆,還真有幾分混不吝的灑脫勁兒。
這樣的秦揚最讓人沒轍了。
昭國公輕咳一聲,既然開了頭就要說下去,一本正經的思索起來,就開始點評了,“說起來你這麼大還未成親,收到的扇子香包巾帕都能以車算,這寫信的倒不多見。據你爹我知道的也就區區幾個,還被你遠路送回去,且是當着人家姑娘家人的面,真是讓人丟盡了臉面。至今你娶不上媳婦,與這個大有關聯。”
分析一封信,也能先提醒他該娶親了,這樣的老爹也真是夠了。
看着兒子沒反應,昭國公心裡略心酸,自己這個兒子生的是玉樹臨風,儀表堂堂,就是一張臉太減分,沒事別搞這麼嚴肅,好女孩都被嚇跑了。至今爲止不肯成親,真是讓他們夫妻操碎了心,打死也不說出個因由來,棍子抽斷幾根,索性隨他去了。總不能把兒子打死去,要是強行娶回來一個,夫妻不和,整天折騰,還不如讓他單着呢。
“既然是這樣,肯定就不是那些愛慕你風華的女子寫來的信。但是你弟弟方纔說你不欲立於危牆之下,那麼這封信就有點讓你感覺到了危機。你這皮厚遲鈍的都能覺得有危機,那麼這寫信的一定是你招惹不起的。不是你老爹吹牛啊,這滿京都裡咱們家招惹不起的女眷也就只有皇家的。既是這樣,跟咱們家有牽連有淵源,而且是女眷能直接寫信來往的,那就太好猜了。皇家是沒有合適的公主或者郡主招你爲駙馬或者郡馬的,排開這幾個條件,能讓你如臨大敵的,大約就只有靖親王妃了。”切,靖親王那人護媳婦就跟狗看到了肉骨頭,要是知道他媳婦個自己兒子寫信,縱然是公事,他這個兒子可不願意被人猜疑,這君子之風還是做得很不錯的。“來來來,拿來讓我這個老頭子拆看看。”他老成這樣了,靖親王總不會吃醋了。
秦鼎:……
秦揚:……
“爹,這樣你都能猜得到,是不是太厲害了點。你倒是教教兒子,我要是有您一半就好了。”秦鼎笑米米的趴在他爹書案上頭說道。
“混小子自己不長進,多讀幾本書就有了。”昭國公對這個兒子也心酸,怕老婆怕成這樣的,他也真是開眼界了。明明兒媳老妻誇獎又溫柔又賢惠又大方又端莊,怎麼自己這兒子就怕成這樣。要是個母老虎,也就算了,兒媳婦他是不好多見的,可是老妻日日見着難不成也看走眼?
這倆兒子就沒一個省心的!
心裡還腹誹着,眼睛卻被信上的內容給吸引去了,神色也漸漸地專注起來。
看着老爹神色變了,秦揚跟秦鼎對視一眼,秦鼎也收起了放在那副樣子,專心致志的問道:“爹,信上說了什麼?”
昭國公就神色複雜的看着大兒子,靖親王妃難不成會掐指一算,她怎麼就知道老大手裡有溫家的證據?
邪了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