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道不是這麼回事,搖搖頭,“你不用替她說好話,反正再這樣下去,自己早晚要跌跟頭的。”這世上哪有人的婚事能像他爹孃這樣萬事如意的,姐姐一心想要自己的婚事能像爹孃一樣,這可真是難辦了。
舉案齊眉容易,心有靈犀卻難啊。
如他也要開始選太子妃,素不相識的人,就要過一輩子。那人是醜是美,脾氣是好是壞,心腸是善是惡,這些一概不知。只有在一起生活很長時間,纔會瞭解一個人的秉性到底如何。別人口中講的,自己表現出來的都未必是真的。
“不說了,繼續想想春闈的事情,禮部尚書拿來的歷年章程都在這裡了,要好好的看一看。”太子平心靜氣的坐下,拿起桌上的冊子就看起來。
董英熙性子跟太子很像,既然太子這樣說了大公主的事情他們也插不上手,就跟着看起來。董紹鈞卻坐不住,他最不耐煩看這些個,也不曉得太子把他弄來坐冷板凳做什麼。又不敢私下裡偷跑,只得皺着眉苦着臉保持跟兩人同步的節奏。
元昭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雕花大*上,盯着頭頂上懸着的櫻花紅繡團花紋的帳子。燈光從淡紅的燈罩中穿過淡黃紗浪進來,屋子外頭夾着小宮女們低聲怯怯的私語聲,仰臥在帳中,凝視着這一切,似是蒙上一層柔軟,瀲灩的光澤。
高*軟枕,錦被軟褥,華衫美服,呼奴喚婢。出入有香車,前後有隨從,過的是人人仰慕的公主奢華日子,看的是別人永世看不到的瑰麗風景。父皇*她,母后愛她,弟弟們事事讓着她,她就是這世上別人眼睛裡最幸福的人。
可她,卻想能像母后一樣,身邊能陪着一個如父皇般的丈夫,而不是別人眼中應該美滿和睦的夫妻。
兩個人硬生生的湊在一起過日子,有什麼滋味?
可沒人能理解她的心,只當她任性不懂事,肆意胡爲。
要相伴一輩子的人,怎們能不認真的看一看呢?
別人知道她是公主,都是捧着敬着哄着,即便是心裡不喜歡她,面上也要帶着大大的微笑巴結,她最討厭這樣的。腦海中忽然就想起了,今兒個在大街上與她爭執的人。看得出來家裡是沒什麼錢的人,身上的衣裳的料子她身邊的宮人都不穿的,腰上連個玉飾都沒有。但凡家裡有點底的都要弄個玉佩掛在腰上,再不然掛個荷包也好,可他卻是空空如也,身邊連個給他做荷包的人都沒有。想到這裡,元昭不由得認真思索起來,若是這般的話,窮成那樣肯定是沒有丫頭伺候的。可是做母親的總會做針線,那就是他沒有母親了。
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不管多大都是可憐的。
好像自己今天對人家有點過分了,不過他真的很兇,一點都不知道謙讓女孩。哦,對了,當時自己女扮男裝來着。
第二日一大早,元昭就決定再去那個地方看看那個倔強的書呆子,傻里傻氣的倒也有幾分趣味。她就願意看這些鮮活的人生百態,再也不願瞧着人人帶着一張面具巴結逢迎她。她又不是太子,將來總要治理國家,必須與人周旋。也不是二弟生來就掉進錢眼裡的,做起生意來簡直是黑心至極。她是公主,不用擔心吃喝,不用擔心被人欺負,不用看着別人的眼色過日子,這輩子過得太順暢了簡直要到了無慾無求的地界,沒有追求的人生,纔是最可悲的。
她如今唯一的追求就是希望能嫁個自己喜歡的人,還被太子嫌棄了,他哪裡懂得她的傷心。
哼,半個月不理他!
因爲置氣,元昭自己一早就從宮裡溜了出來,一個人也沒帶,謊稱要去給帝后問安,就從東宮鑽了空子跑了。
這還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一個人出宮呢,以前雖然也是微服,可是身邊都有人跟着,這樣的滋味是不一樣的。就好像是關在籠子裡的鳥,一下子得了自由了。
看着長巷也覺的可愛,看着來往的路人也覺得可愛,看着人家夫妻兩口子挑着擔子賣豆花也覺得幸福的不得了。看到豆花,這才覺得肚子餓了,從宮裡一路走出來,她就順着路走,也不曉得走了多久,看着一路的風景過來,居然也沒注意自己往哪裡去。肚子餓了,她就喊住人家夫妻要了一碗豆花吃,以前是不許她吃這樣的東西的,怕是吃了不舒服。可現在沒人管着她,又瞧着人家夫妻這樣互相扶持做生意養家,小兩口雖然話不多,但是眉眼之間的那種默契,看得她心裡的羨慕的都要流出淚來。
可吃完了,才發現一個大問題,她沒帶銀子!
看着她尷尬的樣子,那老闆娘就有些不樂意了,穿的這麼好的公子居然是個騙子,當即就嚷了出來。元昭這麼被子都沒這麼丟臉過,伸手去摸腰間想要拿個玉墜或者荷包抵債,因爲早上自己偷溜出來,連衣服都是自己穿的,什麼玉佩玉墜荷包扇帶,一概都沒有。
“我替他出了,不過一碗豆花,不值得這樣生氣。這位小哥怕是一時出來急了,忘了帶錢。”
元昭羞得臉紅脖粗,囧到不行的時候,忽然有人替她出了這個錢,當真是鬆口氣,忙看向給她解圍的人,“這位兄臺,真是多謝……”後頭的話她說不出來了,替她付錢的居然是昨日賣畫的小窮酸。
嶽懷逸將五文錢遞過去給了那老闆娘,似是沒看到元昭的目光一樣,轉身就走。
“哎,你等等。”元昭追了上去,擋在他身前,“你做什麼替我付錢?昨兒個我還跟你吵架來着?”這種時候不是應當看她的笑話嗎?要是她,一定看自己仇家的笑話,纔不給他解圍。
“開口了才發現是你,若是早先看到你的臉,這五文錢我是不捨得出的。”
元昭:……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好事兒都做了,這會兒又來做惡人,看不到自己的臉難不成還看不到自己的背啊。換做是她,跟自己吵架的人,隔着一條街看到一個腳後跟她都能認出對方來。
略顯擁擠狹窄的街道上,身邊不停地走過來回穿梭的路人。一整條街上全都是賣吃食的,有挑着擔子走街串巷賣的,有街兩旁的小吃店早早的開了張,還有在路邊支了架子擺攤的。撲入鼻子的全都是飯香,再加上這滿街來來往往的人羣,耳邊響着響亮歡快的吆喝聲,一副市井晨圖頓時鮮活起來。
立在着人羣中,嶽懷逸看着自己對面的這個少年,比自己略矮一點,垂着頭對上他那雙略帶憤怒的眼神。方纔在街角遠遠地看着他被豆花老闆娘斥罵,他卻垂着頭一副窘迫的樣子,完全沒有昨兒個在自己面前的囂張。如小鵪鶉般耷拉着肩膀,一副做錯事情任人責罵的模樣。昨兒個以爲他是個混不講理的富家少爺,今兒個早上看着這一幕,才發現這個人自以爲無理的時候,也還是很好脾氣的。不曉得自己哪根筋錯了,居然就這樣走過去替他解了圍。
“記得還我五枚銅錢就是,像你這樣有錢的少爺,想來是不會賴賬的。”
元昭抿着脣,瞪他一眼,“我還沒吃飽,反正都欠了你的錢,再多欠點也沒什麼,你又不怕我賴賬。”
嶽懷逸目瞠口呆的看着這個理直氣壯的少年,方纔還覺得他可憐,這會兒又覺得他可恨了。可是自己若不答應,好像有點慫的樣子,最後衡量半響,還是說道:“我窮人一個,早上出來的急沒帶多少銅板,你要想大吃大喝是不成的。”
元昭以爲嶽懷逸怕自己坑他,心裡剛鄙視他小心之心,就看到他拿出一個小錢袋來,打開給自己看,裡面果然只有幾十個銅錢……
大公主這輩子吃的最窮酸的一頓早飯,就是在這條人多又亂,街角的一家小混沌攤上的一碗小混沌。對面那窮書生,猶豫了一下還給自己買個雞蛋,他自己都沒捨得買。一個雞蛋才值兩文錢,他錢袋裡分明還有銅錢,卻沒捨得。
可這頓飯,也是元昭吃的最開心的一頓。
因爲她有他沒有的那個蛋。
吃完混沌,嶽懷逸就起身告辭,元昭耷拉着腦袋與他告別,京都這樣大,忽然之間覺得竟沒什麼她樂意去的地方了。
看着元昭這幅樣子,嶽懷逸還當他是跟家裡人鬧了彆扭,也不好就真的丟下這個有些迷糊的人就走,最後還是皺皺眉頭說道:“你若是無事,不如跟我去河舫上看看鬥口會。”
鬥口會?
這是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