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往5發彈容量的彈倉裡裝第五次子彈時,當面的蘇軍步兵終於在絕望中撤退了。擱下步槍,這個擁有不錯射擊準頭的菜鳥士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轉頭看看自己的同伴,“屠夫”齜牙列齒地坐在散兵坑裡,臉上的血污和泥污混雜在一起,彷彿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似的。同一個戰鬥班的另外兩名士兵也都健在,瘦一點的那個左臂似乎受了擦傷,正一臉冷漠地自行包紮傷口,相對矮胖的那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雙手依然緊緊端着“波波沙”。在形勢最危急的時候,兩名士兵都用上了種蘇制衝鋒槍,加上“屠夫”的MP38/40,他們成功挫敗了那些蘇軍士兵衝上山丘的企圖。關鍵時刻,一小隊德軍步兵繞過山丘前來支援,林恩注意到他們中有兩個人使用外形和AK47有幾分相似的自動武器——按照時間先後及兩者之間的關聯,應該說AK47部分汲取了德軍MP44(StG44)的設計思路。
且不管蘇聯人是否承認這種仿襲,林恩覺得二戰後期德國的武器設計和研發水平確實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除了突擊步槍,他們的噴氣飛機、彈道火箭技術都具有引領時代的意義。只可惜當權者沒能充分利用這些技術優勢,卻應了一句東方古語: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爲MP44在中近距離上的驚豔表現深深震撼也好,驕傲於自己的射擊天賦也罷,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林恩也沒有想起使用自己手邊的“波波沙”。等他回過神來看着那把靜靜側臥於旁、表面沾了不少泥屑的蘇制衝鋒槍,大腦中頓時有種恍惚之感,直到來自正面防線的隆隆炮聲重新引起他的注意。
數十輛坦克相互傾軋的戰場這會兒已經成了不到二十輛戰車進行最後決鬥的拳臺,那些燃燒的、冒煙的、周身焦黑的以及炮管低垂的絕大多數都是蘇制坦克和自行火炮,而德軍一方被對手擊毀的,林恩只看到兩輛四號坦克和一輛四型突擊炮。
兩輛虎式坦克都在移動,沒錯,兩輛都在!
發自內心的竊喜並非考試矇混過關的僥倖,也不是泡妞成功的得意,它飽含了對戰場局面的驚歎以及對德軍坦克手的敬佩,它是清晨期盼己方戰鬥機贏得空戰勝利而未果的補償,是拼盡全力守住陣地同時看到己方同伴有同樣出彩表現的欣慰,更是對自身命運的無限寄望。這時候,林恩腦袋裡突然蹦出了一句十分豪邁的話:
魏特曼已死,但德國從來不缺乏王牌!
視線中,那輛先前受傷的“虎”一個急停,鏘鏘躲過了蘇軍坦克的直射——炮彈緊接着落在了它的右側前部。按照時間和速度的關係估算,如果它剛剛繼續前進,薄弱的車身側面很可能捱上這一炮。
橫車調炮固然霸氣十足,面對實力相仿的對手,這樣的姿態極易被對方抓住機會,卻也誘惑了對方搶先出擊。面對那輛已經停車開了一炮的蘇軍坦克,“虎”沉穩地調整炮口,抓住對方剛剛啓動還來不及機動規避的機會猛轟一炮!
發射藥的白色硝煙從炮口制退器的水平側孔噴涌而出,幾乎同一時間,數十米外的蘇軍坦克車體火光閃耀、灰煙升騰。它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兩股煙塵像是有要匯聚一處的跡象。緊接着轟隆一聲巨響,明黃色的烈焰瞬間吞噬了中彈的蘇軍坦克,類似坦克頂部艙蓋的東西乘着“火箭”直衝高空,因彈藥殉爆造成的劇烈爆炸震撼着這戰場上的每一個人。
“虎”的誘導輪連同履帶重新滾動起來,發動機的沉重轟鳴聲就像是王者在贏得勝利後發出的怒吼。在林恩看來,己方的坦克手已經打出了狀態,這就如同冷兵器時代的厲害劍客,敢於在真正的決鬥中劍走偏鋒,而且能夠在敵人的刀槍面前遊走自如。
須臾,形成掎角之勢的另一輛“虎”也開火了,咚一聲炮響聽起來像是有人猛然捶動一面巨大無比的戰鼓,其勢磅礴,其聲更是無可阻擋地穿透一切障礙。
這次遭殃的是另一輛蘇軍T-34,儘管在東線戰場上滾滾如潮,可一旦慢下來陷入苦戰,這些中型坦克便很難突破德軍的頑強防守,尤其是在對方擁有強勁火力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綜合起來,一輛“虎”對防線的支撐能力顯然是要遠大於一門普通88毫米炮的。
嘣!嘣!
兩輛外形有如矮人戰士的蘇軍突擊炮從數百米外向德軍的虎式坦克開火了,由於中間隔着好些坦克殘骸,僅有一發炮彈如願擊中了目標,並在觸及虎式坦克炮塔裝甲的剎那發生了爆炸,而另一發則落在了近處,對虎式坦克的戰場寬履帶形成了一定的威脅。
中彈的“虎”仍在繼續前行,它沒有調轉炮口去報復那輛擁有修長身管的蘇軍突擊炮,而是死死緊盯着戰場上僅存的最後一輛IS-2。這輛外形近似“獨角仙”的蘇軍坦克被地雷炸壞了一側的履帶,雖然無法正常前進或後退,卻能夠憑藉尚且完好的那一側履帶進行逆時針的原地轉向,並竭力將裝甲最厚的正面以及最讓敵人發憷的122毫米坦克炮對準德軍坦克。不過,從林恩的位置可以看到兩組德軍步兵正沿着陣地前方的彈坑跳躍式地前進,他們手中持有蘇軍坦克手們非常厭惡的“鐵拳60/100”,這些攜帶和使用都非常簡便的單兵反坦克火箭筒射程雖然不夠遠,但在正常發揮時最大穿深達到200毫米以上,對於任何一種型號的蘇軍坦克都可以造成致命的殺傷。
爲了對付這最後一輛IS-2,德軍不僅是坦克、步兵齊上陣,位於陣地側後方的反坦克炮也將火力集中起來。林恩轉頭望了一圈,戰鬥開始時守軍防線總共可以得到11門反坦克炮和5門防空機關炮(重機槍)的有效支持,這時候只剩下了4門反坦克炮和2門大威力的防空武器,而且那些被摧毀的火炮周圍也都散落着四五具甚至更多的屍體。德軍炮手們用行動履行了他們的誓言,值或者不值,他們現在都只能靜靜地躺在尚且屬於德國的土地上。數百年來,這裡都是德意志的傳統領地,但用不了多久,它們就將永久地分割出去,更殘酷的是,這裡將不再有德國人居住——誰都想提前獲知戰爭的結果,然而這種預見性現在反而成了林恩的痛苦負擔。他默然擡頭,天是憂傷的藍,雲是慘淡的白,就連陽光也是了無人情味的。
咚!咚!
接踵而至的炮聲奏響了最後一幕的啓幕樂章,這場動魄驚心的裝甲之戰也就此迎來了最後的高潮。在兩輛虎式坦克的夾擊下,一直在竭力反擊的IS-2獨木難支,終於在連貫的爆炸中步了大多數同伴的後塵。堅厚的裝甲保護了一部分坦克手,在滅火失敗之後,他們被迫棄車而逃,其中一人前腳剛剛跨出艙口就被德軍步兵擊斃,另一人好不容易跑出了幾步,結果也被身後射來的子彈撂倒。
從這時候開始,殘餘的蘇軍戰車徹底放棄了希望,它們紛紛倒車後退,而直至脫離德軍坦克的有效射程之前,又有兩輛T-34先後被虎式坦克幹掉。
以損失2輛四號坦克、1輛四型突擊炮、7門反坦克炮、3門防空機關炮和數百名步兵的代價,擊毀蘇軍5輛IS-2、23輛T-34、16輛不同型號的突擊炮以及上千名蘇軍步兵。如果單以戰鬥車輛的損失比例來計算,德軍此戰取得了1:12的驚人優勢。即便是在蘇德戰爭前期,這樣的戰損比也是相當驚人的,何況蘇軍此時裝備的都是戰鬥力更爲強悍的坦克、突擊炮和自行火炮。不過林恩也知道,一場堅決的陣地防禦戰與單純的野外坦克遭遇戰或是伏擊戰是有本質區別的。若沒有守軍步兵不惜犧牲的牽制,兩輛虎式坦克將遭到敵人更爲密集的攻擊;若沒有守軍反坦克炮組勇敢而準確的狙擊,將會有更多的蘇軍T-34及突擊炮放開手腳圍攻德軍戰車;若沒有使出煙霧彈干擾視線的戰術,若沒有步兵提前敷設的雷場擾亂蘇軍裝甲部隊的陣勢,這樣的勝利根本不可能出現!
縱然有這麼許多的“如若”,但林恩覺得這種以弱勝強的戰鬥依然堪稱經典,它理應寫入軍事教材併爲後世的軍人們學習取經、受軍迷們瞻仰膜拜。比戰術更爲重要的是,德軍官兵在此戰中表現出了無與倫比的戰鬥意志。有人說,二戰德軍的意志弱於一戰德軍,並從戰爭爆發時軍隊和民衆的反應、士兵們戰場傷亡甚至是衝鋒姿態上進行了分析比較,但林恩覺得那僅僅說明不同時代的德國軍隊對戰爭的狂熱程度是有所差別的。在一戰之前,德國每戰必能獲得實際利益,這造成了舉國上下渴望發動戰爭的心態,而一戰失敗之後,德國承受了巨大的戰爭賠償,經濟一度陷入崩潰,在這種情況下人們自然對重新捲入戰爭心存謹慎。若要比較雙方戰士的戰鬥意志,何不看看兩次大戰停戰時的戰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