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稍偏內向的性格,從小到大,林恩參加的公開競選少之又少,絕大多數時候都在臺下看着競選者盡情張揚,而作爲第三帝國的士兵、軍官、參謀以及指揮官,他除了偶爾要用語言來證明自己、說服對方,大部分情況下也都屬於埋頭低調的實幹派。前一次國會競選,斯圖普弗在現場出盡了風頭,而這一次,林恩別無選擇地擔負起了歷史性的重任。經過連日的醞釀,他已將自己融入領袖角色,由內而外地散發着必勝氣勢。
聚集到柏林的500名新國會議員中,有209人是復興黨員,超過百分之四十的比例看起來佔有很大優勢,但林恩清新地意識到,這209人中只有大約一半是可靠的復興黨骨幹成員,另外一些人在鬥爭最艱苦的時候不見蹤影,待到蘇軍迫於各方壓力而作出退讓,他們才如地鼠般冒了出來,還有的人在地方上頗有聲名和影響力,不論投向哪個黨派都能夠成爲議員,他們直到近期才投向復興黨,忠誠度自是無法跟老黨員們相比的。
除了復興黨內部的不確定因素,基督教聯盟等達成合作協議的黨派也可能在關鍵時刻出現倒戈,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種種現象無不在提醒林恩,貌似平坦的前路其實處處暗藏危機,若是在這最後的階段跌倒,那麼之前所付出的犧牲、所承擔的風險都將失去意義。
根據西方盟國和蘇聯攜手爲德國制定的政治遊戲規則,國會先通過提名、演說和投票這一系列過程選出國家總統,再由國家總統提名總理人選,接下來的投票若是贊成者超過一半,總理候選人即順利當選,進而提名內閣人員、組建政府內閣。這些規則與二戰之後德國的民主選舉大同小異,在不允許任何一個黨派單獨掌控大權——也沒有哪個黨派有這種實力的情況下,總統、總理以及政府內閣莫不是各派政治勢力合縱連橫、競爭角逐的結果,並不要求當選者擁有超凡脫俗的領導才能。而或許是疏忽所致,亦或是是別有意圖,盟國和蘇聯對參選者資格作出了嚴格限制,唯獨沒有限定年齡。這意味着只要具是德意志的合法公民,不論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是舉步蹣跚的老頭,在理論上都有當選德國總統和總理的可能。
雨果.霍斯特的身份檔案裡載明的出生日期是1922年7月11日,到接受提名成爲德國總統候選人時剛滿27歲,即便最終未能當選,他也已經創造了德國曆史上的總統競選者年齡之最,而他的頭號競爭對手。德共推選的總統候選人奧托.巴尼克爾是33歲,這樣的“低齡”在亨特索倫王朝覆滅後的歷次德國總統競選中也是前所未有的,至於其他黨派推選的另外兩位總統候選者,年齡雖然更爲適合總統角色,閱歷和聲望卻差了很遠。
作爲呼聲最高的總統候選人,林恩第一個獲得提名、第一個登臺演說。在國會的發言席上,他宛若斯圖普弗靈魂附體,聲情並茂地爲議員們勾勒出德國未來的美好願景。他投入的情感是如此充沛,就連自己也禁不住沉醉其中。如果坐在議員席位上的是普通平民,那麼無需投票林恩就能夠贏得勝利。可是政治家們的抉擇往往是以自身利益爲優先考慮,故而對林恩的講演反應平靜。不過,這並不意味着奧托.巴尼克爾可以逆轉局勢,相比於其他三位總統候選人,他最大的優勢和最大的劣勢同出一源,那就是得到蘇聯大力扶持的德共背景。在蘇聯佔領時期,德共把持着德國各級政府機構,而且紅色思想對經歷了多年戰亂的德國民衆也頗具吸引力,可是德共的高層掌權者卻沒能好好利用這些條件,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是沒有任何領導經驗的布衣。“暴發戶”式的局面令他們在權力中迷亂,肆意妄爲、仗勢欺人,加上蘇聯佔領軍缺乏強硬的約束,整個德國烏煙瘴氣,民衆的生存條件甚至不及盟軍佔領時期,民心的流失最終導致了德共政權的崩潰。爲了通過政治選舉重奪德國政權。德共在蘇聯高層的支持下進行了迅速而果決的改組,此前在科特布斯地區擔任行政長官的巴尼克爾憑藉出色的政績成爲新一任德共總書記,而德共在科特布斯地方選舉中的絕對優勢也大大增加了本方人員對他的信心……
競選講演中,巴尼克爾以低調姿態起頭,坦誠剖析了德共政權在執政時期的諸多不足,尤其是在工商業領域對民族實業的壓制,亦以反問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聯合執政理念——由各黨派共同治理國家,避免軍事獨裁的覆轍,合理分配工商農業資源,通過綜合國力的恢復達到國泰民安之目的。儘管這番講演通篇沒有華麗的言辭,也沒有信誓旦旦的保證,但質樸的內容卻讓人們對德共的印象大爲改觀,就連林恩也有很強烈的感覺:此人不僅今日,未來也將是自己的一個強力對手。
在通向權力巔峰的道路上,每一個對手其實都不容小覷。在第三位總統候選人、基督教聯盟的威利.施托克發言之後,自由民主黨候選人波多.雷特伯格最後一個登上發言席。這個黨派僅在德國中部贏得兩個地區的相對優勢,獲得國會33席,影響力遠不及復興黨、德共和基督教聯盟,然而雷特伯格的講演卻一鳴驚人。他推崇自由市場下的工業集中,強調德國必須全力恢復和擴大工業技術優勢,且集國家之力重建工業,以工業產品之技術優勢恢復並擴大貿易出口,用貿易增加來恢復國力、改善民生;他推崇德國政壇歷史上的傑出代表、鐵血宰相“俾斯麥”,暗示德國在未來若干年應首先韜光養晦,等到國力強盛之後,再以政治外交加上軍事威懾的手段收復丟失的領土;他推崇強國應有強勢的領袖和強勢的政策,哪怕是暫時陷入低谷,也絕不能放棄國體尊嚴。當雷特伯格的講演結束時,相當數量的議員起立鼓掌,掌聲的激烈程度和持續時間都遠遠超過了前面兩位競選者,但在現場負責監督的國際觀察員,尤其是來自法國和蘇聯的官員,臉上的表情都顯得異常嚴峻。
一輪講演之後,國會進入投票程序。經過緊張壓抑的等待,國際觀察員主席、瑞士人桑特公佈結果:雨果.霍斯特以46.8%的得票率居首,巴尼克爾和雷特伯格以28.1%和20.5%的得票率緊隨其後,規模龐大但組織並不足夠嚴密的基督教聯盟僅僅象徵性地獲得了4.6%的投票。
儘管以復興黨爲後盾的林恩得票率擁有顯著優勢,可遺憾未過半的結果使得他無緣首輪登頂,按照競選規則,國會將於隔日舉行第二輪投票,而競選者還將有一個簡短的講話機會。可是就在當天夜裡,柏林城區接連發生了多起惡性縱火事件,被捕者自稱是德共支持者,縱火是爲了發泄對西方世界和帝國勢力操縱投票結果的不滿,緊接着又有消息傳出,受到第三帝國殘餘勢力支持的復興黨人意圖用“縱火案”再次栽贓嫁禍,從而利用公衆的惶恐和憤怒削弱德共候選人巴尼克爾的得票,擴大自己現有優勢。次日一早,柏林許多街口布告欄都被人貼上了傳單,這些傳單以激烈措辭抨擊了雨果.霍斯特作爲起義指揮者藐視民衆生命的行徑,宣稱這樣的人一旦成爲國家總統,必然會在政權穩固後清除異己,隨之走上重整軍備、武力擴張的危險道路。
柏林出現的異常不僅引起了外界的廣泛關注,國會大樓前,上千名驚愕憤慨的民衆喊着抵制戰爭、抵制獨裁的口號,試圖影響參加投票的議員們,然而在議員們入場之前,上百名前國防軍和防衛軍將領、軍官在馮.魏克斯元帥的帶領下列隊而至,他們既沒有攜帶武器,也沒有動用暴力,而是用他們的威信震懾“刁民”,而這一情形也對立場搖擺的議員們造成了意義深遠的影響。在投票前的講話中,最後一個出場的林恩祭出殺招,他直言德意志復興黨大可以調集十萬黨衆在柏林造勢施壓,但爲了德國的獨立與和平,他們寧可受到誣陷以致失敗也不願葬送這來之不易的政治選舉機會,而如果第二輪投票仍不能分出勝負,他們不排除與德共聯合執政的可能……
1949年9月10日,德國,柏林。在第二輪國會投票中,復興黨推選的總統候選人雨果.霍斯特以51.7%的得票率贏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儘管蘇聯觀察員認爲投票結果存在人爲因素,但經過全體國際觀察員表決,最終判定這次投票結果有效,不滿30歲的霍斯特也由此成爲了德國乃至世界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家總統。在這之後,基督教聯盟的保守主義者威利.施托克被提名爲內閣總理並獲投票通過,復興黨和基督教聯盟兩黨聯合執政,而這也被認爲是飽受戰火荼毒的德意志走向安定的重要轉折點。令人意外的是,蘇聯政府並沒有因爲本國觀察員的異議而發難,莫斯科很快宣佈承認德國新政府,並將履行停戰聲明條款,駐留在德國境內的最後一批部隊在完成防務交接後將立即撤離,但德國的獨立主權仍受到蘇聯的保證,一旦有非法武裝進入德國,不論以何種名義、何種方式,蘇聯都將保留出兵干涉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