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走過滿地躺屍、四處起火的基地工作區,走過平常需要230步才能走完的通道,距離出口越近,外面傳來的槍聲爆炸聲愈漸清晰。林恩左手扶了扶鋼盔,右手自然擺下並握着受傷戰友的那支MP44。該拿不該拿的都拿了,該毀不該毀的都毀了,該殺不該殺的都殺了,接下來就該與命運作抗爭了。兩營美軍官兵,就算臨時趕往阿布奎基方向對付襲擊者的佔到了一半,留在基地周邊及外圍警戒的仍有五百人以上。十幾二十個高射炮連,緊急動員起來也能夠拼湊出數百戰鬥人員。這些美軍若是四面八方圍上來,對僅有五十餘人的突擊隊而言仍是一浪洶涌澎湃的狂潮。
昂首邁上16級臺階,右手腕一轉,左手端住突擊步槍的託柄,在出口位置毅然站定。眺望遠處,軍械庫仍燃着熊熊烈焰,火光映紅了夜空,想必也吸引了美國人相當的注意力。觀望近處,突擊隊員們正用繳獲的美軍吉普車將資料和關鍵先生們送往基地西側,坐不上車的還有三人,見林恩走出,他們原地轉身等候號令。
側耳傾聽,槍聲、爆炸聲混雜一團,距離不算遠,很有可能是從醫療站位置傳來,他凝目看了看眼前這三名突擊隊員,個個身強力壯、精神抖擻,遂朝他們點點頭:
“夥計們,我們走!”
此時在基地醫療站前方的岔路口旁,一羣美軍官兵倚牆而蹲,他們頭戴鋼盔、手中各自拿着M1半自動步槍、勃朗寧輕機槍等制式槍械,這些武器在北非、歐洲還有太平洋戰場都有着出色的發揮,尤其對使用手動步槍的德軍和曰軍具有明顯的火力優勢,然而在這裡,他們卻碰到了極大的麻煩。對方輕機槍加突擊步槍的密集槍彈牢牢控制着岔路口,那裡翻了一輛吉普車,另有一輛車身被打成了篩孔,周圍還躺了十多具美軍士兵的屍體。眼看進攻毫無起色,照此下去只能在這裡等到更多後援部隊趕來,領隊的少校軍官一籌莫展,而他手下的一名軍官,一位面色沉着的上尉,請纓道:“長官,讓我帶一隊士兵從右翼繞過去吧!唯有這樣,纔有機會找到突破口!”
少校憂慮而又焦急地問:“繞過去?怎麼繞?從外面翻牆?”
上尉搖頭說:“你們投手榴彈掩護,我們分乘兩輛‘威利斯’全速衝過去,只要我們過了這個岔口,他們的機槍就傷不到我們了!”
少校想再往醫療站那邊瞧上一眼,然而一梭子彈打在牆角,頓時水泥碎屑橫飛,靠近牆角的士兵不得已往後挪了半個身位,使得後面的人更顯擁擠了。
“好吧,小心點,願上帝抱有你們!”少校吼道。
“願上帝與我們同在!”上尉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隨即點了幾名士兵跟自己回到吉普車處。兩輛威利斯軍用吉普很快發動起來,上尉親自駕駛其中一輛,一旦啓動,前方的槍聲根本罩不住發動機的轟響聲,因而他並沒有急着衝出去,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不斷踩油門以改變發動機的響度,試圖以此來混淆對方的聽覺。靠在牆角那邊的美軍士兵們手裡都拿好了手雷,一個個神情緊張地等待着攻擊指令。等自己覺得時機到了,上鬆開手閘,吉普車啓動的同時,他舉起右臂用力搖擺,靠在牆角那邊的少校軍官心領神會,當即起身吼道:“投擲手雷!”
美軍士兵們紛紛起身,忌憚於封鎖岔路口的兇悍火力,他們只是朝着遠離牆面的方向多走了幾步,斜着將手雷扔向岔口和醫療站之間的位置,只聽得對面的槍聲爆裂似的陡增,數秒之後,手雷彈接連爆炸,踩着這個點,上尉所駕駛的吉普車率先衝出,有限的加速距離沒能讓它達到極速,但衝過十來米寬的岔口仍只需一瞬間,而且後座靠右的士兵也艹縱着車架上的機槍橫向開火。另一輛吉普車也緊隨着衝了過去,等到它們抵達岔口對面的房屋後面時,上尉按耐不住死裡逃生的喜悅狂吼一聲,然而他轉頭再看時,同車的士兵已有兩人中彈。
心情從山峰到深淵的變化只在這一瞬間,從未真正走上過戰場的上尉軍官瞪大眼睛:“見鬼!維克!麥特爾!”
有膽識不見得能夠在關鍵時刻做出準確的決斷,上尉找了個自以爲安全的位置剎住車,後座靠左的那名士兵還好只是手臂受傷,但副駕駛位置的那人卻是身中多彈,靠坐着幾乎失去了意識。由於前面這輛吉普車吸引了火力,跟在後面衝過岔口的那輛乘員看來都安然無恙,駕駛員也緊跟着在側旁停下,然而他選擇的位置實在不太好,士兵們正準備下車去看看能否幫上什麼忙,突然聽得“啾”一聲極其短促的尖嘯,一枚炮彈從兩棟樓房之間的空隙地帶穿來,它落在吉普車左側並瞬時發生爆炸,炮彈的絕對威力盡管不大,可威利斯軍用吉普車的重量也很輕,它一下子就側翻過去,靠左而坐的士兵甚至直接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出去!
“噢上帝啊……”上尉愣住了,他不記得自己早起時是否向無所不能的造物主禱告過永保平安,但自從那個怎麼也擊落不了的“不明飛行物”出現起,他就隱隱有種不好的直覺,戰鬥果然發生了,發生在戰爭宣告結束的幾周之後,所有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而他自己現在正置身於噩夢之中無法掙脫。
“長官,我們是繼續戰鬥還是過去救人?”後座靠右負責艹控機槍的士兵這一聲喊叫,瞬間將失神的上尉拉回到了現實,他環顧周圍,同行的吉普車已經被掀翻過去,上面的同伴不知生死,只看到有兩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四周還散落着一些不敢揣測內容的碎塊。頂着巨大的壓力,他接連深吸了兩口氣,踩下油門,並且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們衝過去,從側面包抄那些狗孃養的,一定要把他們全部幹掉!”
在戰場上有衝勁未必是壞事,但大聲說出來有時候是適得其反的,吉普車重新啓動之後,快速而順利地駛過了同伴遭到炮擊的位置,機槍手有些盲目地反向開火,然而子彈大多數都打在了兩棟房屋的牆面,只有少數幾顆穿過它們之間的空隙,不論是普通火炮還是坦克炮,它們都不足與對艹作者構成威脅。吉普車前行大約百米,在一個沒有遭到火力封鎖的十字路口向左拐,繼續前行並在合適的位置再度左拐,他們就能夠實現側面迂迴的意圖,可第一次拐彎後才過了兩三秒,前方冷不丁射來兩顆子彈——雖然只有兩顆,卻極其精準而致命。一顆穿透擋風玻璃射中上尉的肩膀,一顆從擋風玻璃上方飛過,只聽一聲悶哼,艹縱着車架機槍的美軍士兵鬆開了手,他無力地向後仰去,因爲整個人的重心偏高,結果翻過座椅直接從後面滾落車下。
上尉大驚,關鍵時刻,他又一次作出了錯誤的決斷,他左右扭動方向盤試着以此避開對方的冷射,然而在固定不動的射手面前,這不過是一輛笨拙搖擺的吉普車,快速點射仍對目標有着很高的命中率,反而是沒有駕駛賽車經驗的司機,很容易因爲車輛的左搖右擺產生暈眩。犀利的子彈接踵而至,一發接着一發穿透擋風玻璃,額角、臉部、頸部相繼傳來痛感,上尉終於徹底迷失了自我,在意識漸漸崩潰之時,他剎車了,以免撞上房屋而導致兩名受傷同伴的徹底無望,然而這是他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錯誤。直到這時,上尉仍不知道,自己遇上的很可能是對方陣營中戰鬥射擊能力最爲出衆的一名射手,而在不久之前,他和他還曾友好握手,甚至以別樣的方式吃同一頓午餐、看一場電影、分享各自的愛情經歷……最後射來的幾發子彈仍是極端的冷酷無情。一發穿透了上尉的胸膛,戰爭結束之後,他本該很快和自己心愛的人步入婚禮的殿堂;一發射中了副駕駛位置奄奄一息的美軍士兵,他的退伍申請已經得到了批准,作爲在秘密基地效力過的警衛士兵,他享受的一項特殊福利就是以合同制安保人員的身份繼續爲政斧效力;還有兩發射中了後座左邊那名美軍士兵,他和他的棒球夢想只能到此而止。
被子彈擊中的感覺非常糟糕,胸口撕裂一般的疼,以至於頭上、臉上還有脖子上的傷痛都變得無足輕重了,上尉艱難地呼吸着,手腳漸漸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制,視線也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思緒開始變得飄忽,怎麼也集中不起精神,他想着親人,想着過往,卻怎麼也想不起未來要做些什麼。恍然間,他看到有人走到自己身旁,摘下了那頂從未見過的鋼盔,那張臉……似曾相識,好像是那個從阿根廷來的交流學者,一個背景可疑、人品卻很好的年輕人,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安息吧!上尉!如果有來生,當醫生、律師、農民或者什麼都好,千萬別再參軍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像是來自天堂的召喚,上尉感覺自己越來越輕,漸漸浮空,一切煩惱憂愁脫身而去,完全的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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