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這些日子以來,並沒有半分的作爲。 只有那一日,在宮中皇上詢問的時候,才明着爲寧王開脫,實際上是上眼藥一般講了那些話。
而除此之外,魏王一直兢兢業業的做着自己的差事,不落井下石也不與齊王聯手。而且,如今這事兒,怎麼看都像是齊王的手筆。畢竟,齊王如今正在戶部,想要查林矍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王爺,爲何覺得會是魏王呢?”明華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寧王只微微扯動了下脣角,道:“之前我說齊王沒有這樣的格局,是因爲他一直針對的就是我。若是他真能夠想到從側面打壓我的話,就不會一開始就直接指向我了。”
明華聽到這裡,心中大約就明白了寧王的意思。
“這樣齊王的意圖也不會早早的暴露了,不像如今,縱然皇上心中對王爺有所芥蒂,卻更把這些都歸類到了黨爭之上,一切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
“正是如此,所以我倒是覺得這更是魏王的手筆。”寧王笑了下,一雙眼睛盯着明華都帶着不一樣的神采。他的妻子,與他果然是心有靈犀的。
“更何況,魏王在戶部也是有人手的。”他略微頓了頓,“不過,依着魏王這些年的行事風格來看的話,只怕他也只是躲在幕後,依然是借用戶部的人,把齊王給推到前面當刀了。”
魏王急了!
不然,怎麼可能這般大大方方的送給齊王這樣一把雙刃劍呢?怕是看齊王這些日子沒了舉動,而皇上對他也沒有太大的處罰,這會兒有些坐不住了吧?
明華心中徹底的安穩,低聲道:“這些我都不管,我只負責國公府裡面乾乾淨淨的,外面那些事情,都歸王爺。”
這般看似躲懶,然而信任十足的話自然是讓寧王心情大好,看無人注意他偷偷伸手過去捏了捏明華的手心,低聲道:“娘子放心,爲夫定然不會辜負娘子的信任。”
更何況,國公府的禍事,本就是因他而起。若是不查個清清楚楚,趁機理清楚戶部裡面魏王和齊王的人手,他自己也不放心!
林矍病倒,還請了不當值的鄭御醫前去看診。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的,至於寧王夫妻兩個掛心長輩,去了國公府侍疾這樣的事情,皇上自然是知道的了。
“這孩子,果然是有孝心!”雖然心裡有點發酸,皇上卻還是欣慰的。那不過是寧王妃的父親,寧王都能夠如此照顧,想來他這個親生父親,寧王也當更孝順纔是。這般想着,皇上自然是更加欣慰了,還特意跑去了蓉妃這邊吃了一頓午飯,又賞了不少的東西。
不得不說,蓉妃雖然年紀大了些,容貌早已經不是初入宮時的嬌豔如花了,卻別有一番的風韻。寧靜、淡泊,無慾無求倒是讓人心中安寧。
這頓午飯皇上吃得舒心,飯後又在蓉妃處小憩了片刻,等到午後去了書房處理朝政的時候,吃着蓉妃送來的消暑的綠豆百合湯,不由地神色就又柔和的幾分。
“寧王身上的傷如今也該好了吧?”他說着看向一旁的鄭海。鄭海怎麼也沒有想到皇上這個時候突然會有這麼一問,難得的卡殼了。半響,他才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個奴才還真不知道。要不,奴才去御醫院問上一問?”
“朕不過是隨口一問,你特意跑去御醫院,不是招人耳目嗎?”皇上皺眉,“算了,能跟着自家媳婦跑去國公府,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至於他,不就是因爲前些日子出的風頭太多了,這才被人惦記上了嗎?”
鄭海嘿嘿笑着就又站了回來,低聲道:“這是皇上心疼寧王殿下呢。”
“你又知道了?”皇上笑了笑,轉而才又道:“寧王確實是個孝順孩子,雖然在北疆做的事情有些不妥,不過總歸是瑕不掩瑜……”
他略略感慨了幾句,這才又把心思放在了奏章上。只是略微看了兩眼,皇上就忍不住又開口:“你幫朕記着,等過些日子,得給寧王個差事做做纔是,不能讓他整日裡面都閒着沒事在家呆着!”
鄭海聞言一愣,繼而才道:“皇上惦記着的人,如何還用奴才提醒?這般,可是折煞了奴才了。”
“就你小心!”皇上如何不知道他這話中的意思,若真是他忘記了,鄭海來提醒,說不得就落了個什麼名頭被人攻擊了。寧王是皇子,總歸是身份敏感,而他是內侍,他身邊最爲親近的人之一。提醒給寧王個差事,難免會被人說是黨從,又或者是被寧王收買,甚至是干涉朝政。
皇上搖了搖頭,半響才道:“得了,還是我這個當父皇的多操操心吧!”話是這般說,心意卻是愈發的好了起來。
最近他也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說是鄭海與寧王親近。可是,鄭海每次去寧王府都是他受益的,與寧王並無私交。如今看來,也全然沒有把寧王放在心上的意思,一切還是小心謹慎。
個狡猾的老東西!
他心中略微親暱的罵了鄭海一句,再看起奏摺來就全神貫注了。
鄭海在其身後側方立着,卻是連鬆一口氣都不敢。不過,宮中的一些風言風語他也是有所耳聞的。如今,算是過了一關吧!
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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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矍這一場病病得突然,倒是讓戶部準備參奏的人來了一個措手不及,有些遲疑是趁機參奏呢,還是再放放。
“再放?”齊王聞言卻是極爲惱怒的,“難道你們真以爲這麼點兒事情他就沒有半分準備嗎?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趁着你們參奏之前他病倒了,若是他趁機收拾了個乾乾淨淨,戶部這些天來的明察暗訪可就沒有半點作用了!”
這話也不假,戶部這些參與調查國公府的人,不是暗中是魏王的人手,就是跟寧王或者林矍有着私怨,除了唯一一個只一心想要查證真相的郭亭之外,其餘人皆是各懷心思,聽得齊王的話一時也沒有應答。
倒是郭亭,因爲心思單純,反而更在意這件事情,聞言道:“林矍病了,皇上恩厚是一回事,咱們懷疑查證他有可能貪瀆是另外一回事。若是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如何能夠成事!”
他說着看向在場那些同僚,見一個個遲疑、皺眉又或者是搖頭,不由起身拱手道:“若是諸位大人都心有顧忌的話,郭某倒是孑然一身,不怕報復!”他說着看向齊王,“下官願做首告之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着郭亭看了過去,郭亭見狀再次重複了一下,“下官願做首告之人!”
“郭卿可要想清楚了,如今只是我們有所疑慮,所有的證據都不足以證明林矍是否真的有貪瀆的行爲。這首告可能是大功,卻也可能最後查的林矍無辜而落罪。”齊王見狀倒是心平氣和了些,語重心長地勸說郭亭,一副爲了他着想的模樣。
郭亭年輕,不過是戶部一個七品的小官,就是因爲那骨子裡面透出來的倔脾氣才被齊王看中的。這樣一個愣頭青,最是適合在需要的時候打頭陣了。
如齊王所料,郭亭自然是沒有半分的遲疑,回頭就把早寫好的參奏的奏摺謄寫了一遍,讓人給呈報了上去。齊王和魏王兩人明中暗裡,一路給這份奏摺便利之處,當天午後這份由不起眼的一個戶部小官寫的參奏一品大員的奏摺就呈現在了皇上的案頭。
第二日,早朝之上皇上大發雷霆。早有準備的郭亭被傳召入宮,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皇上一通臭罵。這位入朝之後還是第二次面聖的七品小官卻是比任何人猜測的都要沉穩。齊王和魏王都準備了些後手,只怕他一時恐慌,應對不來。卻沒有想到,這些後手幾乎都沒有用上。
郭亭應對的很好。皇上威嚴之下雖然有些失措,卻很快就穩住了心神。一句句的質問反而讓他越發的沉穩,應對得當,把所有的懷疑和可疑之處說得清清楚楚。
林矍病着,自然不可能上朝。然而其他朝臣也不是笨蛋,自然聽得出來,皇上雖然盛怒,對郭亭這個首告之人很是不滿,然而卻是有些相信郭亭所說的話了。
不然,這樣一份七品芝麻小官參奏權貴的奏摺,壓下不發就是了,何必在早朝的時候公佈於衆呢?
皇上的心思,若是隻看表面去猜測的話,又如何能夠位享廟堂之高呢?
而這事情,看起來是國公府的案子,牽扯進去的卻還有寧王妃的嫁妝……寧王殿下如今沒有任何差事在身,還又牽扯進了貪瀆這樣的事情之中,實在是流年不利啊!
願意多想的,自然不會忽略了在戶部的齊王。而不願意多想的,怕是也猜測到了這件事情關乎黨爭,因此滿朝文武之中縱然不少人知道此事有蹊蹺,卻也沒有一個貿然開口求情的。
這個時候求情,只怕是火上澆油。
林矍在朝中多年,自然不會是一個小小的貪瀆之案可以扳倒的。
明華在國公府中,對於外面的消息卻也不是一無所知。更別提如今的情況是她早有所料的了,聽着孫半升提起朝堂之事,她的神色連着半分的變化都沒有,只低頭看着跪在下方的兩個人。
“喝酒誤事?”她看着這兩人,“這麼說,你們兩人是承認了?”
“姑娘,大姑娘,咱們真的沒有叛主啊!是小的們忘形了,多灌了兩杯黃湯就胡言亂語……”年紀稍大些的男人連連叩頭,額頭上染了血跡也不敢停下來,“小的對國公爺那是一片忠心,實在是……實在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喝酒誤事,小的一人做下的錯事,還求大姑娘不要怪罪到家人身上……”
明華的脾氣和手腕,他們這些多年的老僕如何不知道。平日裡面好聲好氣,看着似乎沒有多大的脾性,然而偌大的國公府裡卻是沒人敢違揹她的意思的。小事小錯,大姑娘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出了大錯,那就不是三言兩句,挨板子又或者扣薪水就能夠解決的了。
更何況,他們給國公府、給國公爺、甚至大姑娘和寧王府、寧王殿下惹了多大的麻煩。
這些人常年跟在林矍身邊,市面還是見過的,事到如今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禍事。
略微年輕些的那個此時卻像是被嚇住了一般,腦袋死死抵在地面,一雙眼睛卻是四處轉動着,偷偷觀察屋中的情形。
寧王殿下如今都在國公府裡面住着呢,大姑娘爲着落一個寬厚的名聲,應當不會真要他們去死吧?
“我自問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主子,若真只是意外的話,你的家人自然不會受太多牽連。只是,這府裡也不能留了。府中在冀州有着一個莊子,正好這些年來人手不足,倒是可以送去那邊。”冀州並非土地肥沃之處,這般的去處算不得好,然而卻也是一個去處。
男人聞言雙眼微微泛紅,半響才叩頭道:“多謝大姑娘仁慈!”說罷起身轉頭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一聲重響,明華手微微緊了下,同樣跪在地上的年輕些的男人卻是猛然直起了身子。
“謝大哥……”他回頭看着外面,忍不住叫了一聲。
明華只抿脣等待着,很快孫半升就進來道:“大姑娘,人撞牆自盡,已經死了。”
一口憋在胸口的悶氣這才緩緩吐出,明華開口道:“好好安葬了,他一家上下也都打點好了,喪葬的銀子不能少。一個月後讓他們一家去冀州。”
她說到做到,自然不會反口。既然首犯已經死了,又是無心之失,那麼自然罪不及家人。
這倒是不用孫半升去,國公府裡面自然有人會處理。因此那位謝姓男人的死根本就沒有在院子中引起多大的波動,很快就又平靜了下去。明華這纔看向了屋中跪着的另外一個人。
那人驚疑不定,一雙眼睛四下游走着,透出了之前所沒有的慌亂。
“好了,說說吧。”明華淡淡道:“如今只剩下你了。”
那人聞聲猛然顫抖了下,半響才道:“小的實在是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差錯……大姑娘、大姑娘饒了小的這一條賤命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說到這裡,他猛然頓住了。
剛剛死去的謝大哥,難道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嗎?
他緩緩擡頭,向上看去,只見明華目光幽冷。
“大、大姑娘,真的要小的如同謝大哥那般死了,才肯放過小的家人嗎?”他顫抖着聲音問道,“大姑娘如此狠心……小的和謝大哥可是都兢兢業業在國公府做了半輩子的事情了,只爲了這無心之失……”
“無心之失?”明華這才緩緩開口,“謝南是無心之失,至於你,只怕不是吧?”
她說着微微揚眉看了過去,“早些日子,你認識了一個出身悲慘的青樓女子,爲那女子花了近百兩的銀子贖身,又給她安置了住處,不時過去照應一二,我說的可有錯?”
那男人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半響纔回過神來,“大、大姑娘說的是什麼,小的、小的不知道……”
“那女子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了,這你也不知道?”明華緩緩問道,男子渾身一震,半響才咬牙道:“大姑娘,小的不懂大姑娘的意思!”他死死咬住了,根本就不懂得明華的意思。如果明華真的知道這些,那麼又爲什麼會讓謝南去死呢?
她只是在試探他,在詐他而已。他一定不能示弱,若是真的認了,就真的沒有半分翻身的可能了。
明華不以爲意,緩緩道:“你以爲我在試探你?可是那仁和巷子的柳葉姑娘早已經把一切都招了個乾乾淨淨,連着你前些日子得了一筆錢銀的事情都交代了出來。李鐵,你與謝南交情頗好,然而爲了那麼一千五百兩銀子,竟然就這般把他給賣了。故意把他給灌醉了,套聽他的話……”
她說着頓了下,聲音越發的冰冷起來。
“在你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你就當知道謝南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了。”謝南忠心耿耿,當年跟着林矍上過戰場的。她一開始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也未曾想過要因此要了謝南的性命。然而,這人的性子卻是比她所想的更加剛烈。
甚至於,謝南至死都沒有說出被李鐵灌醉的事情。可見,他是真把李鐵當做了兄弟,也從來沒有疑心他半點的。
“既然你不願意說,我就替你說完好了。”明華見李鐵死死咬着下脣一言不發,就冷笑了一聲。如今擺出這番愧疚的模樣又是給誰看的呢?若真是顧及那一點點的兄弟情分,也不會爲了區區一千五百兩銀子就把謝南給逼上了絕路。
難道這種事情,他真以爲主家會仁慈放過他們不成?
姜戚郢和孫半升兩人早已經把事情差得七七八八了,明華不疾不徐地緩緩道來,聽得李鐵心驚膽戰。他自以爲聰明,已經尋了一個謝南當做替死鬼,卻沒有想到不過是自作聰明而已。從事發四姑娘上門到如今,短短不到三兩天的時間,大姑娘竟然把一切都查得清楚明白了。
這實在是……
他竟然還妄想着讓謝南頂罪,他熬過這一關之後,過些時日就以辦事不力爲理由求國公爺放了他出府,帶着柳葉和錢遠走高飛……一千五百兩,對於國公府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他來說,那卻是這輩子都不可企及的財富了。
他不過是國公府的一個奴僕而已,低頭哈腰,小心翼翼做事,不敢有着半分的隨意,只怕做錯了事情被處罰。不過是打聽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就能夠得一千五百兩的銀子,他爲什麼不去做呢?
所以,他就做了。而且,他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找了頂罪的人。畢竟,這話可是謝南喝醉了說出去的,跟他沒有半分的關係。他原本也就不知道大姑娘當初的陪嫁有多少,不是嗎?
可是,怎麼就查到了他的頭上呢?
李鐵不懂,也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明明他做的很小心,連着家中婆娘都不知道柳葉的存在,大姑娘是如何讓人查出來的。
他只知道一點,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再也沒有活路可走了。
謝南用自己的死保住了一家上下,而他……他一家上下,只怕連着去冀北那貧瘠的莊子的資格都沒有吧?
“如今,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情。”明華自然是注意着李鐵神色變化的,此時不疾不徐開口,“是誰給你牽了這條線,又是誰告訴你,謝南知道我的嫁妝的?”
沒錯,是李鐵出賣了林矍。可是明華還是覺得,這件事情不止於此。李鐵在國公府中並不算是顯眼的存在,若非謝、李兩家是鄰居,只怕他也沒有可能那麼容易就把謝南給灌醉了,套出這些話來。
不過,至此明華倒是確定了,她身邊的人並沒有不妥當的。不然,在寧王府中當值的人,自然用不着這麼麻煩來探出她的嫁妝數值了。
國公府的情況畢竟跟寧王府不一樣,寧王府裡的人是千挑萬選,經過了幾次篩選之後留下來的可信之人。加之寧王在京時間不久,寧王府空置多年,人員也不算複雜。
然而,國公府卻是從侯爵一路升上來的,積年的世僕、戰場上依附的侍衛,還有一年年添置的丫鬟、僕婦,不同情況的人手就會有不同的人際關係交織在一起。
李鐵會被人尋上,絕對不止是巧合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