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父皇身邊的鄭海一大早就出宮去了國公府傳旨、賞賜?”寧王府中,修葺出來的正院裡面春、色燦爛,陽光透過一旁已經爬了半壁院牆的爬山虎照了下來,灑落在寧王雙腿蓋着的毛毯上。他此時半躺在搖椅之中,神色卻再沒有之前的悠然自得,只眉頭微皺,“可知道都賞賜了些什麼?”
“賞賜什麼倒是小事,皇上封她爲縣主了!”一旁站着的人沉聲道:“我得了這個消息就把你請罪的摺子給帶了回來,殿下,你還是依了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花了這麼大的本錢恩賞國公府,爲的就是這門婚事。
見寧王神色不渝,他又道:“殿下,皇上此舉,你當知道他的決心纔是。”皇上登基二十多年,外姓封侯的事情幾乎沒有。如今卻因爲宮宴前一個小小的插曲就給了林明華一個縣主的爵位。下了這般大的成本,他豈會因爲寧王一個請罪的摺子而鬆口呢?“既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又何必再惹陛下不快呢?”
“我一個快死的人,又何必耽誤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寧王淡淡道,掀開毯子起身,對着身邊人伸手道:“秦莫,把摺子給我,讓人備馬車,我這就入宮親送摺子去。”
“殿下!”秦莫叫了一聲,“殿下真的非要惹怒皇上嗎?”
寧王笑着看了眼秦莫,手微微擺動了下,道:“把摺子給我吧,總不能還讓我再寫一遍。”
秦莫無奈,只得把摺子交給寧王,跟在他身後還想勸說道:“殿下,縱然是送了這請罪的摺子,皇上也不會改變想法的。今上所定之事,哪裡會輕易改變?殿下當初迎合陛下心意,強撐病體都要前往泉州駐地遠離京城。如今不過是娶一位妻子而已,更何況那林姑娘舉止言行,張弛有度。聽周馳所言,殿下也頗爲欣賞她,娶這樣一位貴女當做寧王妃,又有何不好?”
“秦莫。”寧王輕輕警告。秦莫頓了一下,才又忍不住道:“殿下既然知道自己性命堪憂,難道就不想着留下一兒半女?那林姑娘,屬下聽聞她十五歲起就掌管了整個國公府,國公府雖沒有主母,卻從未聽聞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傳出來,可見林姑娘是一個管家的能手。若寧王府得此王妃當做主母,也是一樁好事,不是嗎?”
寧王停下了腳步,秦莫心中一喜,正待說話就見他回頭看了過來,一臉的漠然。
“秦莫。”
“屬下在。”
“我若只想着自己利益得失,你還願追隨我左右,放棄北疆的大好功勞,封妻廕子的機會隨我入京嗎?”寧王淡淡開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知你爲我好,你與周馳兩人陪同我多年,我能活到今日,也多虧了你們這一羣忠心耿耿的護衛相伴左右。只是,我如何能誤了那林姑娘一生呢?嫁入皇室,若我死了,她就再難改嫁。”
他氣虛,說了這般一段話就掩脣咳嗽了幾聲,待到氣順了些,這才又道:“何況,我如今看着繁花似錦,得父皇疼愛、倚重,這裡面箇中滋味,旁人不知,你會不懂?我若娶妻,自然是要護她一世周全纔好。豈能讓她因我受了那些人給的委屈?”
他說着掩脣咳嗽了兩聲,“所以,這婚事不能成。早知道如此,昨日就該傳信與林國公,讓他也早作打算纔是。父皇此舉這般果決,背後定然有人推波助瀾。這麼好的一門婚事,究竟是誰爲本王籌謀的,可查清楚了?”
“以查出來的線索來,應當是謝侯。只謝侯背後,應當還有戚大將軍等人的影子。”秦莫沉聲道:“屬下昨日得信兒就派人去查了。這位林姑娘的婚事,倒是頗爲不順。”
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女,這些年來婚事不順,甚至不用細查就能打聽得清清楚楚。
寧王淡淡道:“這世道,對女子總歸是更苛刻一些。依着我看,她倒是比大多數人要好的多。”
“既然殿下也覺得她好……”
寧王一個眼神看過去,秦莫就閉上了嘴,馬車很快備好,寧王上車出行,秦莫隨行在側,與車伕在前面當做護衛。雖然知道皇上想給殿下定下這門婚事不見得是心懷好意,可是林姑娘確實是寧王妃的最佳人選。何況不過昨日才見了一面,殿下就對她另眼相看,若餘生真得她相陪……
只可惜,殿下不肯。皇上縱然是下定了決心,然殿下和林國公都不肯鬆口的話,這婚事只怕也難成。
只回京不過月餘就又惹怒了皇上,殿下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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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停了車?”紅櫻掀開車簾問前面車伕,車內明華安坐,換上了宮中送來的一身縣主衣衫正準備入宮謝恩。外面車伕的聲音傳來,“紅櫻姑娘,前面是寧王府的馬車,咱們自然當避讓一下,由得寧王先入宮纔是。”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就略等等吧。”明華微微擡眼,脣角勾起,“寧王殿下怕已經得了信兒了,竟然比我還快了些。只是不知道他此次入宮究竟是送摺子呢,還是想要取回之前送上的摺子。”
“姑娘說什麼呢?”紅櫻聽她開口,卻覺得有些不懂這話中的意思,忍不住多了一嘴。明華看了她一眼,道:“我是說,你家姑娘的婚事,惦記的人可真多。只是,有了那位惦記,只怕旁人也就不敢再惦記了。”
紅櫻眉頭微皺,想了半響才道:“姑娘說的神神秘秘,奴婢可是聽不懂。只是聽着,倒像是好事。若是旁人不敢再惦記,姑娘就不用防着家中嫁出去的那幾位姑娘了。”
“她們何曾用得着我防着。”明華端起茶水略微抿了一口潤了潤脣,雖然口舌有些發乾,可是入宮總是各處不便,還是小心些的好。“你懂不懂的也無關緊要,想來不出四月份,我的親事就會有定論了。”
“這麼快?”紅櫻驚訝,“可是國公爺看中了哪家的少爺?”
說話間馬車重新前行,明華閉口不言只默默想着宮中所給的賞賜,還有那個縣主的稱號。若之前她對於無意間聽到寧王說的那門婚事還未曾放在心上的話,如今心中倒是多了幾分忐忑。
自皇上登基以來,總共封出去了四個爵位,而她這個縣主是第五個。二十多年,只封了五個爵位,由此可見這一個縣主是多大的恩寵了。
明華雖然不大懂得朝局爭鬥,然而也聽父親林矍說過。皇上若是申飭了戶部,那定然是需要用銀。若是獎賞了幾位武將,又關注軍中軍餉等等問題,只怕是要動兵打仗。皇上若是一舉一動皆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當做是偶然之舉。
所謂君無戲言,縱然君主只是戲言,也當從這戲言中聽出一些什麼來纔對。不然,還是求了外放,處江湖之遠安穩些。至於她得的這些恩賞,怕是皇上想要她賣身才對。
不久就到了宮門口,紅櫻小心翼翼扶着明華下馬車,等到了宮門口由着宮女接手這才退了回去。一旁停着的就是寧王府的馬車了,紅櫻這些天來也聽聞了不少寧王的事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就見那車伕冷冷看了她一眼,嚇得她連忙躲開回了自家馬車之中。
果然是行武之人,只一眼就讓人覺得殺氣騰騰,她還是躲遠點兒吧。
入宮宮道漫長,寧王體弱走的慢,明華進去就看到不遠處一個修長的身影緩步前行。身邊宮女眼觀六路,見她留意就低聲道:“前面的是寧王殿下,說是入宮給皇上和皇后娘娘請安。昨日縣主大敗北陵公主,奴婢還要先給縣主道賀,揚我朝國威呢。聽聞,今日皇上賞下的那支紅寶石的弓,正是寧王給縣主所挑?”
“這位姐姐客氣了。”明華笑着塞過去了一個準備好的荷包,此次入宮難免要打點一些人,荷包是紅櫻早就準備好的。“我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平日裡面懶散慣了,只怕一會兒應對不當反而惹得皇后娘娘不快就不好了。”至於寧王的那個話題,她還是慎言吧。
“娘娘性子平和,大度寬厚,縣主不用擔心。”那宮女收了荷包自然要提點一二,明華認真聽着,倒是沒注意前方寧王站在了宮道邊上,此時她過去看到腳下的陰影這才腳步略微一頓,擡頭看向斜前方的寧王。
“見過寧王殿下。”
“林姑娘……”寧王頓了一下,笑着改口:“應當稱呼爲縣主纔是了。”他若有所指,示意明華免禮這才道:“縣主這是入宮謝恩?”
兩人說話,一旁的宮女只好略微放慢了腳步遠遠跟着。寧王等她離得足夠遠了,這才壓低了聲音道:“縣主可知道皇上頗爲封了你縣主的爵位嗎?”
明華擡眼看了寧王一眼,脣角帶笑,淡淡道:“昨日宮中盛宴,我曾在春至宮中賞牡丹。所以,我心中明白皇上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