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京兆府在京城偏僻的角落尋到的幾具屍體上也沒有更多的線索。 皇上大發雷霆,不管是京兆府吳宇澈,還是兵馬司的廖猲,又或者禁軍統領程志豪都被他一通籌碼,所在官職前面加上了暫代兩個字。
皇上自然不是蠢笨之徒,清楚明白這個時候若是臨陣換人,絕對起不到好的效果。更何況,這三方都在認真做事,他是看在眼中的。
就是如此,所以他心中才更加恐慌。
寧王重傷,差一點就丟了性命。從那死屍身邊的武器上看,還塗了毒……是誰,這京城之中究竟是誰,竟然敢這般囂張行事?這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派去死士去刺殺寧王,那會不會有一天真的如同鄭海所說,來刺殺他呢?
此時,皇上的心中所懷疑的在京中行兇的人已經不再是刑部那些官員。他懷疑者,乃是他的兒子……
寧王這兩年來,不管是做事還是爲人,都越發的凸顯出來。縱然是他,不喜歡寧王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孩子中最爲優秀的那一個。不管是齊王,還是魏王,比起他都有所不及。
他這個當皇帝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又何況那些天天與寧王接觸的朝臣,他的那些皇兒呢?
若依着這兩個兒子的性情來看,皇上更傾向於懷疑齊王。只看齊王這半年的所作所爲,就足以讓皇上心驚了。殺柏晏鈺於無形,至今尚未找到一絲一毫的證據直接指正齊王,御史臺裡有他的人,轉眼查清楚了柏晏鈺在南邊的所作所爲,這些連着長公主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卻是查得一清二楚,一舉拿出,直接把長公主逼出了京城。
如今,又是一起刺殺。
他等不及了,覺得寧王是威脅了。而寧王,如今鮮少出京,只在王府、皇宮和刑部之間來回,又因爲徹查刑部而得罪了不少刑部官員……所以,齊王鋌而走險……
只可惜,宸鉞如何是柏晏鈺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能夠相比的?不說他自己就有武藝在身,身邊帶着的護衛還是邊境廝殺出來的勇士。
所以,這一次刺殺失敗得理所應當。
齊王,浮躁了。
可是魏王,總歸是少了那麼一點銳氣。踏踏實實做事是好,可是一味沉寂,不懂得把握機會,卻是膽魄不足。這樣的魏王,如何能夠與齊王對峙呢?
至於晉王,這一年來倒是冒出頭了,做事也算是心細,有分寸,只可惜膽子小了些,一有事情就躲出京城……至於楚王和隋王,這兩個就更是不堪重要了。
皇上目露沉思,想着他的兒子們。
他原本還有一個成年的兒子,很是不錯。不比寧王差,可惜,毀了容,相貌不全,這些年又被他冷待……秦王,秦王……也許他該把秦王給扶持上來,免得齊王一念之差,越發覺得刺殺是一件簡單而直接的辦法。
“鄭海……”許久,皇上才擡頭,叫了一聲人。守在殿外的鄭海連忙入內,低頭聽令。“招秦王入宮……”他緩緩頓了下,“另外,賞賜些藥去寧王府,你親自去。”
鄭海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那藥……?”
“挑好的,送過去。”皇上簡單明瞭,鄭海低頭應了,這才匆匆離去。
皇上,這才改變了心意?
想想寧王,可真是多災多難。不過,他既然熬過了那一次,又熬過了刺殺,如今應當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鄭海親自跑了一趟寧王府,倒是讓寧王和明華有些摸不着頭腦。
接過了明華遞過去的荷包,鄭海笑着道:“皇上還讓奴才準備迎秦王殿下入宮呢。如今已經派人去烈風營下旨召見……”
“原本還想這請少監喝些新近做好的梅花茶,卻沒有想到少監如此繁忙,倒是沒了這口福。”明華笑着示意一旁紅櫻,“那就讓人包上一些,少監帶回去慢慢品嚐,若是喜歡,就讓人來說上一句。”她說着伸手虛引親自送鄭海出去,貌似不經意地問道:“皇上招了秦王殿下入宮,這可是少見呢!”
“誰說不是呢。”鄭海笑着附和,“皇上這些日子對齊王和魏王都有所不滿,倒是誇讚了晉王幾次,如今又招了秦王入宮……”他這個宮中混跡多年的老人,走到了廊檐之外,擡頭看了看這些天難得的好天氣,笑着回頭對明華道:“要變天了呢。”
是啊,要變天了。
明華如何不明白這話中的意思,目送鄭海出由紫葡領着出了院子,這纔回身繼續照顧寧王。
畢竟是傷口染毒,寧王的傷口癒合情況還是緩慢了些。這半個多月過去,他卻依然要小心謹慎挪動,免得傷口重新迸裂。至於晉王又得了皇上幾次讚許,秦王入宮陪駕,又或者是魏王被訓斥這之類的消息,於他們來說都不算緊要。
就連除夕酒宴,寧王都託病未曾入宮。
新年就在這莫名的緊張之中度過,皇上畢竟把持朝政多年,想要穩定人心也並非是難事。不過是一拉一捧一打壓,京中的情勢就漸漸穩定了下來。皇后這邊陪在他身邊多年,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回頭幾次三番對齊王耳提面命。齊王只得重新夾着尾巴做人,如今倒是重新得了皇上喜歡。
初三晉王過來拜年的時候,一股腦地把這些話說了個乾淨,看着已經能過坐起來說話的寧王,道:“六哥,你還是趕緊好起來吧。不然,我都不敢入宮了。”
如今宮裡的情勢,簡直就是三國爭霸。他一個小弟,夾在其中實在是爲難。畢竟,魏王可是他的胞兄。
“還是二哥好,那一張臉,只要臉色一沉下來,再緊繃着,就連齊王都要退讓,更別提其他人了。”晉王說的羨慕異常,他就做不到這般拉下臉來。而且就算魏王放過他,卻還有他們的母妃呢。
因此,晉王是恨不得躲到京外莊子上去。哪怕冷清點兒呢,也比這般零碎被提醒什麼兄弟情深,以及被強行兄弟情深要好受得多。如今他算是看清楚了,他在母妃和魏王眼中,真的是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半分主見的小人物。他也慶幸,自己早早清醒了,沒有被親人就這般利用着玩弄。
往年裡面,誰會這般關心他呢?今年又是恩賞,又是入宮相陪的,還問了幾個孩子的課業……若不是皇上稱讚過他那麼幾次,誰會把他放在心中?如今誇他有能力了,可是他們當初卻是連着給他謀個實缺,讓他做點實差事這樣的小事都不願意搭把手呢。
寧王聞言也不過是笑了笑,懶懶道:“聽你這般說,宮中倒是真的熱鬧呢。倒是二哥,至今尚未跟齊王撕破臉,也是讓我意外了。”
“二哥這人吧……”晉王笑了笑,“我這些天看着,倒是真覺得他還是當年的性子,只是畢竟沉淪了這麼多年,吃夠了人情冷暖,自然是多了些想法的。”
他就算再蠢笨,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更何況,寧王也沒有刻意瞞着他。
晉王道:“這幾日我沒辦法就躲到二哥身邊,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煩。”
晉王把帶來的朝政消息一應都倒了出來,帶着一肚子的零食點心和茶水離開了,當晚秦王就也上門拜年。
明華如今月份已經大了,秦王妃進來見着她要起身就連忙道:“快好好坐着,別折騰了。”
“哪裡就這麼金貴了,大夫也說,多多走動下也是好的。”明華笑着道,這個年寧王府過的倒是不冷落,年前皇上三番幾次的恩賞已經讓人側目,加上北疆那邊送的年禮,還有餘下各處的東西,加上年後親戚走動,明華這幾天倒是隱隱有些瘦了的樣子。
秦王妃道:“你可別太瘦了,如今這般正好。再胖上一些也是好的,不過太胖了,生育的時候難免要吃苦頭……”她說着略微頓了下,這才緩緩道:“我有個親戚家的孩子,據說就是胎兒太大了,生育的時候吃了不少的苦頭。”
明華知道她是好心,並非要觸黴頭,只認真點頭道:“二嫂說的我都記在心中了。”
秦王妃笑了笑,“前些日子入宮,遇到了蓉嬪,她託我捎話給你,說好好將養,這第一胎不計是孫兒還是孫女她都高興。自古以來,先開花後結果也是不錯的。”
這是怕明華越臨近產期,心中越是不安,怕生了女兒被嫌棄,特意讓人傳話安慰的。
明華與這位母妃雖然不算熟絡,卻知道蓉嬪的性情,因此笑着應了。秦王妃把話說話,就有些遲疑了,轉而看向一旁籮筐之中做了一半的小肚兜,驚訝道:“這是六弟妹的手藝,倒是讓人驚訝,前些日子還聽隋王妃贊你畫技超凡呢,當初還曾力挫傾城公主,這女紅竟然也是如此出衆……”
更連着寧王府也是被管理的妥妥當當,雖然人手少了些,卻是井然有序,沒有半分的錯亂。
這般樣樣拔尖的姑娘,竟然一直熬到了二十二都沒嫁出去,可見是上天給寧王留的緣分呢。秦王妃頗有些相信緣分的說法,這會兒婉轉了表達了這個意思,倒是讓明華一愣不由羞紅了臉抿脣微笑。
秦王妃見狀不由笑道:“看看,這都快當孩子娘了,竟然麪皮子還這般薄,倒是顯得我這個嫂子欺負你了呢!”
明華輕笑,“二嫂可不是欺負人嘛……”
兩人說笑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到一旁隔間之中,秦王聞言微微搖頭,“我那王妃倒是與六弟妹說得來。”早些年受他不受重視的影響,秦王妃不愛與人交際,如今雖然府上境況好轉了,然而這習慣卻是根深蒂固了。縱然出去交際也絕不多言,秦王哪裡見過她這般隨意自在的樣子。
寧王倒是笑了笑,明華的性子他素來知道,與人爲善,只要對方不心懷惡意,她總是能夠跟對方好好相處的。
不過,如今卻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二哥說,父皇如今已經厭棄了齊王?”他微微揚眉,“不是說,年前才賞賜了下去,也讓齊王作陪了?”
“只怕這幾日宮中的謠言你還不知道。”秦王沉聲道:“也是,你在府中養病,自然是不知道最近的風言風語。大約就是除夕夜那日吧,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傳出了謠言,說是齊王府的老大,不是被皇姑母派人殺了報復的,而是齊王自己讓人動的手。爲的,就是用這個嫡長子擺脫謀害公主府世子的罪名!”
這……
寧王真的驚訝了,竟然還會有這樣的謠言。聽着似乎荒誕不經,然而細細品味卻還是有着幾分道理。若非他知道柏晏鈺之死的真相,只怕心中也要對齊王多上幾分疑慮了。
“……還有說,蕭氏素來輕浮,齊王也懷疑那嫡長子是不是他的孩子……”秦王搖頭,“剛好他那個側妃在年前剩下一個男嬰,之後他又請立秦氏爲正妃,這話就傳得越發像那麼回事了。”
寧王品味着秦王這話,半響才道:“二哥似乎不怎麼相信這說辭?”
秦王緩緩搖頭,道:“我確實不信。然而,有人信了……”
“父皇?”寧王苦笑,轉而一想,皇上爲什麼不相信呢?當初一次莫名的地龍翻身,欽天監一個毫無憑據的命格,他就能夠冷落他們母子二十多年,這般看似有跡可循,又頗有些依據的謠言,他如何會不信?
他信了,那齊王這輩子也就徹底完了。
皇上是否有殺他之心,寧王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肯定更不願意他的兒子,未來繼承皇位的那個皇子會有殺子的行徑。親生的骨肉都能殺害,那他這個父親呢?
寧王轉瞬就明白了齊王被厭棄的理由,加之之前晉王透出來皇上似乎懷疑過是齊王派人刺殺他的,他就徹底清楚了。
皇上,這是自危了。
“此事倒是還沒有傳開就被遏制了,父皇畢竟還是顧忌顏面的。若不是我適逢其會知道了,只怕……”秦王緩緩搖頭,改口道:“只怕如今齊王都還不知道呢。”
這也就解釋了爲什麼晉王來時沒有提及此時了。不是他不說,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多謝二哥提點。”寧王真心實意道謝,秦王不過微微皺了下眉,就沉聲道:“你當知道這些纔是,也算是報了你當初扶助我的情誼。”他說話直白,很是有點涇渭分明的意思。
寧王聞言卻是笑了笑,也不惱怒,只道:“我當時提議讓二哥去烈風營,並非因爲私情,而是因爲二哥最爲合適。如今只看烈風營的情形,就知道我所選未錯。”
秦王這才舒展了眉頭,又說了幾句讓寧王好好養傷的話,就與秦王妃一同離去了。
秦王夫婦離去,寧王這邊喝了藥重新躺下,看着明華在一旁繡小兒肚兜上的那一捧蓮蓬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夠娶得如此賢妻。”他低聲感嘆,知道秦王之所以今日對他說那麼多,甚至費口舌解釋了一句消息的來源,不讓他與晉王生出嫌隙,皆是因爲明華與秦王妃相談甚歡的緣故。
明華聞言揚眉看了一眼,道:“今日二嫂也是這般說的。”
寧王抿脣輕笑,伸手過去。明華握住了他的手,把東西放進籮筐,仔仔細細看了寧王的眉宇,這才道:“可是秦王殿下說了什麼?”
“魏王沉不住氣,動手了。”齊王雖然未曾明說,然而這點兒事情也不難推測。不是他動的手,也不會是秦王,那麼自然只剩下魏王了。“不過也不算讓人吃驚,畢竟,齊王這一年來給出的把柄實在太多了。”
而魏王,眼看着皇上重新器重秦王,喜歡晉王,還有個齊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然是沉不住氣了。
齊王根基已深,自然不是秦王或者是晉王能夠對比的,所以他一出手,自然是要對付齊王,至他於死地之後,才能再安心做其他的事情,不是嗎?
寧王略微把事情說了下,明華微微蹙眉,許久才道:“魏王這一手的狠辣,實在是出乎人的預料。只是,他能夠走這般一步誅心的棋,可見對皇上的想法掌握的很是清楚、明白,把握住了最好的時機。”他們是時候推測,比起佈局者自然是簡單不少。
換言之,皇上身邊,只怕有魏王的人了。
“魏王露出了爪牙……”寧王緩緩開口,目光漸漸變得深遠起來。他這次刺殺,最後還是停留在了那幾個死了的刺客身上,牽連了刑部的一些不好搞掉的人員。齊王,明面上看是乾乾淨淨的。至於齊策閆,事後更是再沒有出現過。
府中那兩個活口,如今雖然還有着一條命,然而看那架勢是再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明華曾經提議等他們傷勢恢復一半,就把他們給扔出去。
“再過幾日,”寧王開口,“就把人扔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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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寧王府那邊有行動了。”齊王府中,渾然不知已經被暗暗插了好幾刀的齊王還在掛心着刺殺寧王的事情,至於齊策閆,早已經被他困在了別院的地牢裡,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不是他出的這個鬼主意,還說有絕對的把握殺掉寧王,他會如此衝動行事嗎?讓父皇忌諱,花了他多少的心思,忍了魏王多少的氣,這次重新親近了皇上?
這人,他不會讓他輕易死去的。
“寧王府?”齊王回神,看了一眼傳訊的暗衛,“可是……”他手微微緊了下,“可是那兩個弟兄……”死了?若是死了,他也就放心了!
“正是他們兩人,被扔了出來。扔到了亂葬崗中。”那暗衛擡頭看了一眼齊王,“王爺,弟兄們去查,那兩人還活着,說是有重要的消息稟告王爺。”
“他們被寧王抓了,關在牢房中受刑,還會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不成?”齊王不信,“這不會是寧王的陷阱吧?”
暗衛低頭,“那兩人被送去了丁厶巷的小院,王爺若是覺得不妥,弟兄們就立刻從那地方撤離!”至於那兩個弟兄,若真是陷阱,也只能置之不理了。
齊王卻沒有立刻下令,反而沉思了許久,轉而道:“不急,就算是陷阱,寧王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之前,也不會輕易收網的。先去問問,他們兩人究竟知道了什麼。路上小心,多繞幾個彎子,不要被追蹤了,讓人查到王府纔是。”
“是。”暗衛退了出去,卻是鬆了一口氣。最起碼,那兩個兄弟的命暫時保住了。去問話的時候,多帶些保命的藥物纔是。
這一來一回就是大半天,齊王在府中等得焦急南安,寧王府中,寧王卻是與明華在下棋,難得的清閒自在。
“屬下追了一段路,假裝被發現,就撤了。”周馳在一旁笑着回話,如今寧王能夠下牀走動了,天氣好時還會到院子中換換氣。他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是高興的。周馳身上傷不算重,加上底子好,早已經行動自如了。當初一同的幾個兄弟,也只有重傷的幾個還在調養其他的早就生龍活虎了。
寧王輕輕放下一枚白子,這才道:“如此就好,讓齊王知道這裡面有陷阱,他纔會對那兩人所說的消息深信不疑。”只可惜斷了粉黛這條線,也讓齊王對寧王府中傳出來的消息更加小心謹慎了。不然,何必這般做戲給他看呢。
寧王看着明華落下黑子,這才捏了棋子放在早就想好的位置,轉而才緩緩道:“王妃猜猜看,齊王反撲,會如何做?”
明華微微皺眉,想了想道:“一個陷入絕望的人,怎麼樣的瘋狂舉動都會不會讓我驚訝的。”齊王順風順水慣了,不然也不會在這一年裡步步錯,落得如今的下場。
“只是有一點一直是我疑慮的。”她說着看了寧王一眼,落子下去,“王爺如何肯定,他會對魏王下手,而不是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