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跟這不省心的小女兒糾纏,林矍喝了茶,收了硯臺就起身道:“天色漸晚,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親家擔心。”他說着往外走,“我也去看看你姐姐如今在幹什麼?”
林明馨跟在他身後,聽到後面這話幾乎要把手指給拗斷了。她目送了林矍離去,這才轉身沉着一張臉叫上隨行的丫鬟,“回府!”
所以,她討厭林明華。都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得到了父親的所有關愛。而她小心翼翼的討好,卻還是被嫌棄!林明馨一股子邪火窩在心口,看什麼都不順眼,回府打罵了身邊兩個通房,見自家夫婿回來這才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沈榮曲掃了眼那兩個垂淚的通房,不以爲意道:“怎麼,岳父給你氣受了?”
“父親一心只掛着姐姐,如何有空理會我呢?”林明馨說着眉眼之間帶上了些惆悵,不等沈榮曲問起那兩個通房,就道:“也是我心中彆扭,回來又見她們兩人犯了些規矩,難免話就說得重了些。你們暫且回去吧,今日的事情好好想一想,我雖話重,卻是爲了你們好。咱們畢竟是大戶人家,該講究的地方也是要講究的,不能隨意亂了規矩。”
那兩個通房也不敢多說,立刻退了下去。沈榮曲見林明馨不是無故發火,也就沒有再細問,脫下外衣,拉着妻子坐下,這才道:“難不成,岳父覺得吳家不好?”若是這門婚事成了,與他與吳家都多有幫助。
林明馨遲疑了下,才道:“我還未曾開口,父親就拿四姐姐來堵我……”她說着雙眼就紅了起來,一雙小手落在丈夫的手背上:“是我沒用……”
沈榮曲一顆心早就軟了,此時把她摟入懷中道:“無妨無妨,岳父雖然是儒將,然而畢竟是沙場上廝殺過的,你一個弱女子他發火如何不怕?只是,這事兒你就沒跟岳父提?”
林明馨擡頭,一臉歉疚,所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榮曲卻是鬆了一口氣,道:“只要不是被岳父一口回絕了,就還有希望。過兩日休沐之時,我與你再一同過去探望岳父。”若是能夠預料到林明華與謝錚的婚事是這個結局,他當時多等些時日,說不定懷中摟着的就是國公爺的嫡長女了,縱然人比他大上三歲又如何呢?
林明馨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只覺得心中甜甜的,一應要求無所不應。
國公府中,林矍隨口打發了林明馨就朝着西后院的小校場走去。此時是林明華雷打不動習武的時辰。他到時果然見林明華正拉弓射箭,看那箭矢射在了九環以內,距離靶心只有分毫的距離,林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上前道:“倒是有些進步。”
明華聞聲回頭,笑着伸手隨意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朗聲道:“也專心練了五六年,若是再一次次脫靶,豈不是氣壞了家裡的供奉?”她說着略微讓開了位置,“父親也練上兩把?”
“你這弓我用着可不夠勁兒。”林矍說,一旁早有人識趣得送上了他慣用的弓箭。他接過略微調了下,然後拿起箭矢搭弓拉弦,瞄準放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明華只覺得眨眼之間,就見那箭矢的尾羽應着靶心微微晃動。
“如何?”林矍扭頭看去,明華輕笑道:“女兒可比不過父親,怕是再練個一二十年,也不見得有父親這般威風。”她說着抽出箭矢,動作倒是跟林矍如出一轍,只慢上許多。
穩定心神,瞄準目標,手指微鬆。
箭矢射出,明華看過去,見穩穩紮在了靶心上,雖然有些偏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壺箭用完,她這才停下來擦汗,聽校場的小廝報了數,林矍這才點頭道:“也算不錯了,熟能生巧。再練些年我兒的箭術定然不必我差。”
兩人接過絞好的滾燙的帕子擦汗,朝着一旁屋中走過去。屋裡綠桃早已經帶着小丫鬟準備好了茶水、點心和果盤,此時見父女兩人有話要說的樣子,這才帶着人退到了外間。
等到屋中無人了,林矍斂去笑容道:“今日你六妹妹來了。”
明華捧着茶杯低頭看裡面漂漂浮浮的茶葉,笑着道:“女兒知道,爲了女兒的婚事,家中幾位妹妹倒是操碎了心。”她語調平靜,然而總是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嘲諷。林矍卻是不以爲意,只眉頭略微皺着才道:“她們若是個好心的,我倒是不說什麼了。只看看老四說的是個什麼人家,老三又是怎麼一副樣子!嘿嘿,你六妹妹倒是識趣些,最終沒說出口。”
“只怕六妹妹不會甘心呢。”明白擡頭看過去,自胞兄過世,她就被林矍帶在身邊當做男兒養,不論習文還是練武,只要林矍有空就親自指點,甚至這內宅之事,林矍也提點過多次。由此,明華與父親可謂是無話不說。此時說起自己的婚事,更是坦然大方。
“我這門婚事,只要一日不定下來,總歸是有人心中不安的。父親當知道,四妹妹爲了晉哥兒着想,定然不會願意我留在府中。至於三妹妹,她不過是和稀泥的牆頭草罷了,風往哪邊吹,她就跟着往那邊倒,輕易不會得罪人。倒是六妹妹,看着年紀最小,心中卻頗有些城府。更何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六妹夫縱然是嫡子,卻不是嫡長,在沈府處境總歸會艱難一些。”
“你倒是爲她着想。”林矍見明華處處明白,這才鬆了一口氣。雖然又有了幼子,然而他心中最爲疼惜的還是這個長女。“你可別一時心軟……”
“女兒如何會是那種委屈自己的人?”明華輕笑,把茶杯放下,低聲道:“縱然是委屈自己,也是爲了咱們林氏滿門,如何會爲了一個妹妹就不顧自己,不顧林家門楣的。六妹妹和六妹夫打的好主意,想着若是再得了那吳將軍的支持,說不得六妹夫到時候反而比他兄長更進一步。只是,這主意不該打到我的身上。”
林矍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這才道:“她若好好與我說,難道我會不幫着自家女婿?偏偏打起了這樣的主意。我堂堂林氏子孫,竟然如此無用,只會想着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真是辱沒了祖宗。”
明華低頭抿脣笑,只覺得林明馨真是自掘墳墓。然而想了想,這幾個庶妹幼時還在母親膝下養過些年,只是後來母親身子越發不好,顧不上這許多就由她們各自的姨娘養着了。而她,自幼跟着同胞的哥哥一起玩耍,偶爾還會扮作哥哥上學堂,習武,眼界從來沒有被困在後院之中,後又有父親親自教導,自然是與她們不同的。
後宅女人那些彎彎繞繞的手段,不止父親看不上,她又何嘗看得上呢。
因此,才越發覺得這幾個妹妹傻。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才擡頭看向林矍道:“既然已經退了謝家的婚事,我的婚事父親當如何?”她倒是不愁嫁,早些年或許還有些忐忑不安,如今卻愈發覺得一個女子如同她這般過日子的話,實在不必再嫁人去看人家臉色,仰仗旁人鼻息了。
只是,她若不嫁,不放心的人也就太多了。況且與明華來說,不過是一門婚事而已,嫁誰不一樣呢。只要她自己把持得住,有着國公府當靠山,如何過不得好日子。
林矍倒是不覺得女兒這般問有什麼不妥,略微想了想道:“這京城之中的富貴人家,我都留意過,合適的人選不多。”他對女兒有着一份愧疚,若不是當初他一念之差,如何會耽誤了女兒的婚事呢?自然是想着尋了全天下最好的男兒配給自己的女兒的。想起心中那個想法,他又有些愧疚。
“你可還記得當初我想看過的那個欲招贅入府的學子?”最終,他還是問出了口。
明華微微揚眉,略微一想就道:“可是那位姓韓的學子?女兒記得他與女兒是一般的年歲,難不成至今尚未婚配?”她一點就透,立時明白了林矍話中的意思。認真思考了片刻,明華就爽利地道:“他的人品、才德、相貌俱是父親當初細細考量過的,定然無誤。”
言下之意,倒是沒有異議。
林矍卻還有些遲疑,只低聲道:“只是他家世不夠好……”豈止不夠好,簡直是太差。若是明華真嫁了那人,只怕下面幾位妹妹都要開一罈好酒,對月當歌了。
明華卻是難得的明白人,只低聲道:“父親常說莫欺少年窮,家世不好又如何,只他腹中自有錦繡就好。難不成,有着岳家提攜,他還會成爲扶不上牆的爛泥?”
她反過來安慰了林矍,見林矍神色舒緩,才又道:“只一點,女兒依稀記得他比我還大上半歲,至今未婚的原由總歸是要查清楚的。”
幾日後,父女兩人幾乎不分前後收到了家中暗衛給的消息。那位年到二十二的韓文束之所以至今未娶,乃是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他與身邊那個面貌清秀的小廝早就有了不清不楚的事情,甚至爲了這小廝才一再推了媒人提親,還對外宣稱早年算過命不宜早婚,不然克妻克岳家。
林矍的臉當場就黑了。